满庭芳小说 > 芭乐露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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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露露。”他开始敲著额头,脸色很难看。

  “傅总,您请说。”我还是笑脸迎人。

  突然,手机钤响,他做个手势要我等他。我看见他的脸色愈沉愈黑,一个字也没回应。我想,这通电话要不是让他掉了数十亿的生意要不就是他家死人了。

  咦,他家里不就只剩一个妈吗?

  算了,做人不要太坏心。怎麽可以诅咒七老八十的老太太挂点呢?

  “我现在要出门,你跟我一起来。”傅非朋先生抓了我就跑,而且还是走後门,往逃生梯方向。

  “要去哪里?”第一殡仪馆?完了,我真的很没良心。

  “去哪里不是重点,重要的是我们要迅速逃离现场。”他抓著我拼命跑,也不想想我脚上是新买的鞋子。

  “为什麽?”

  “先逃再说,等一下我慢慢跟你讲。”

  “不要,到底是什麽事?”我甩掉他的手,站著不走。

  他看起来快发疯了,我很少看到他这麽无奈又颓丧的样子。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我们离婚的那一天。

  好吧,所谓我们离婚的那一天。

  喔,不妙,我大概知道是什麽事了。真是大大的不妙。

  ………………………………………………

  “我随便猜,猜不中你要承认,不要骗我。”现在换我抓著他跑。“我想,应该不是傅太太要出现了吧?”

  “哼,她还打算再弄一个博太太过来。”

  “什麽?”

  “而且是日本籍的。”

  “啊?”

  “据说温柔婉约,气质出众,能诗能文,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是新娘学校教出来的第一名学生。”

  “她们现在要过来?”

  “所以我才逃。”

  “干嘛要逃?”我停下来,拉他往回跑。

  “喂,你神经啊!”傅非朋扯住我,眼睛里都是火花金星,差一点点就要烧起来。“我为什麽要回去?”

  “傅太太不是要帮你相亲,不要辜负做母亲的一番好意。”

  “我已经结婚了。”

  “你是结‘过’婚好吗,这是有差别的。”

  “你这话是什麽意思?”

  “我想看那个日本新娘。”

  “她不是我的新娘。”

  “她‘还’不是你的新娘。”我又纠正他。

  “你确定要我回去?”他的鼻子在喷气。

  “不然你上班时间想跷去什麽地方?”我看看时间,快四点。“你再撑也没多久,下班时间一到,还不是得被抓回去。”

  “你当我真的任她摆布?”

  我耸耸肩。

  “好,那我们就回去!”他把外套往肩上一甩,大跨步走回去。

  他没有伸手来抓我。看著自己孤伶伶的两只手,有点感伤和落寞。好可怜喔,一个人就算了,等一下还会看到那个讨厌的老太婆。

  台湾版的“罗刹之家”应该来找我们去拍的。

  要学会穿白衣、披头散发、嘴咬镜子、躲在没人看到的地方钉小木头人,咒婆婆死多简单啊。难的是白天看到她要忍住不掐死她。

  加藤纪子做不到的,说不定我做得到。

  说不定啦。

  要是我够坏心就可以。

  摸摸心口。好可恶喔,我的良心竟然还在。呜呜呜。应该在圣诞节的时候,拿去捐给红十字救难协会的。

  “兹收到陆露女士捐赠良心一颗,特颁此状表扬。”啊,真想要那张奖状,可以挂在墙上褒扬我的良心呢。

  “你还呆在那里干嘛?走了!”

  “喔。你先走,我慢慢来。”现在後悔大概太晚了。

  “你後悔了?”

  “哪有。”我嘴硬不承认。

  “你嘴硬,心里早就後悔了。”

  “我才没有!”我只是有点不甘心而已。

  “要不甘心,五年前你就该抗议的。”他拉松领带。不知道为什麽,我觉得他看起来竟然颇有吸引力的。

  我就知道当初练习视而不见的功夫是绝对必要的。当初我又不是被迷昏眼睛没睁开就嫁给他的,谈恋爱的时间也不算短,哪可能朝夕相处不生感情?

  说起来我真是够英明睿智的!

  但是,这是在还没被他破功之前。可惜。

  “你很啰嗦。”这家伙真可怕,我心里想的他都知道。

  “那是因为你的脸上写的明明白白。”傅非朋手伸过来,捏了捏我的鼻子。“你就是这一点让人气得牙痒痒。”

  “讲话的时候不要动手动脚的。”我拍掉他的手。

  “对,公私要分明,在公司里就要有上司和下属的样子,要有分际和做人原则。你说是不是。非朋?”

  一阵香粉味飘过来,我脑袋里警铃大响。

  傅老妖婆来了。

  “妈。”

  傅老太太点个头,一身贵气逼人。

  不是说她身上珠光宝气,而是她身上就是有那种气质。

  上了点年纪的富太太们,对身上的旗袍可是讲究得很,颜色绝不浓艳,一概走清淡怡人的色彩。

  那些旗袍在一般人的眼中看起来说不定像同一套,可是事实上,那每一件可都贵得吓人,没有一件不是用什麽欧洲来的丝或纱去纺的,连绣工都斤斤计较得很。

  这位老太太最爱的休闲活动之一就是挑捡旗袍料子。

  至於身上的香味除了圣罗兰、香奈儿这些老牌子的香气之外,还有一种即使我和她朝夕生活相处多年,仍然分辨不出来的味道。

  一种浓郁的香粉气息。

  “不是我说你,在办公室里要有点主管的样子。”傅老太太个头小,大约一百五十五公分左右。“瞧你,领带都松了。”

  说著,她由眼角瞥了我一眼。

  干嘛瞪我?他的领带是他自己拉松的,不是我把他拖到阴暗的小角落强吻他、调戏他才弄成那副德性的。感谢您,我的胃已经坏了五年。

  我把眼光转开,假装没看到她瞪我。

  然後我看到那个“据说温柔婉约,气质出众,能诗能文,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是新娘学校教出来的第一名学生”。

  她不能算是美女,因为并不是会令人惊艳的那种女孩。

  用二马的标准来看,是属於七十分的女孩。他会说:“这种女生在大学里随便抓一把都会有六、七个。”

  可是她显然是很会打扮装点自己的那一种女孩,明明只有七十分的,在经过精心打点之後,少说也八十五分。

  白色洋装、红背心,裙边袖口都有蕾丝边,红白相间的小背包,微卷的头发披挂到肩的长度,粉红色的发夹在两边,看起来是个甜姐儿。

  她有很可爱的酒窝。

  上下打量过那个日本女孩之後,由她的肢体语言我更可以了解傅老太太看上她的原因。我猜她的字典里大概只有一个词:服从。

  无论傅老太太说什麽、是不是对她说,她都会在旁边点头,完全专心一致注意在老太太身上。没有她的允许、没有介绍之前,她连看都不会正眼看傅非朋一眼。目光相遇时,她会笑著避开。

  多矜持啊!

  多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啊!

  我突然想吃饼乾。压力一大我就想吃东西。现在我想吃无锡排骨饭、蓝莓奶酪、玉米汤、现打草莓牛奶……现做三明治、现打杨桃汁、高记的虾仁云吞……

  愈是看著那个日本女人,我就愈觉得饥饿难忍。

  “非朋,妈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刚刚在电话里跟你提过的今雨子,她跟赵妈妈家的小琪是同学,中文说得可好呢。”

  “你好。”基於礼貌,傅非朋和那日本女人握了握手。

  基於礼貌。基於礼貌。基於礼貌。他的动作完全是基於礼貌。没错。再来默念三遍。基於礼貌。基於礼貌。基於礼貌。

  可是,我现在想吃草莓牛奶冰、盐酥鸡、韩国烤肉……

  自我洗脑的紧箍咒显然无效。

  “你好,傅大哥。”那日本女人的声音就像甜甜的糖果。

  圆圆的,晶亮的,颜色粉嫩可爱,娇柔欲滴。和她的外型完全是一等一的相合,清爽又可爱,像是柠檬薄荷糖。

  我现在想吃现烤芝心披萨、全家福餐,还要外送全只烤鸡!

  如果给我一面镜子,说不定会照出我一脸狰狞,像是随时要扑上去咬人的花豹。尖尖的牙齿我正努力用抿著嘴的假淑女笑容藏住它。

  “你快下班了吧,非朋,晚上咱们做个东道,带今雨子去京兆尹吃饭。”

  “妈,我晚上有约了。”

  傅老太太脸色一变,先是冷冷地狠瞪我一眼,随即把傅非朋拉到一边。

  “怎麽搞的你?我刚刚不是在电话里要你都推掉吗?今雨子她可是大冢钢铁董事的独生女,你自己想清楚!”她声色俱厉。

  “我一直都很清楚。”

  “这话什麽意思?”傅老太太眼睛圆睁。

  傅非朋走过来,牵起我的手,走到她们面前。“妈,原谅我。”他转向今雨子,後者正以好奇的眼光在我和他之间来回梭巡。

  “这位是陆露,她是我的秘书,也是我的妻子。”他站在我後面,一只手牵住我,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

  我本来打算加上一句:“已经离婚了。”可是看到傅老太大杀人似的眼光,以及日本女人脸上的尴尬神情时,我今天就突然不想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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