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的,不仅是一个女人、一名妻子,更是一个伙伴、一名知已,是能与他心灵相通的另一个他。
他要的,是一个真真正正、完完整整的妻子,是与他相伴人生路的伴侣。
好半晌,聂修炜才笑着叹一口气,“闻儒,我第一次发现,你已是一位男子汉了。”
“崇拜我吗?”他不介意的。
“呸!”不给面子地啐好友一口,聂修炜几乎吐血,“少自大了!”
两兄弟相视,一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
“去、去南京?!”
未染胭脂的素净脸庞上,满是惊愕与浓浓的不舍。
“是啊,我是来向你告别的。”拍一拍闺中好友的肩,阿棋也很舍不得,“阿涛,以后再见面怕要隔好长一段时间了。”
两人相识虽不过一两年,却极为投缘,几回下来已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姐妹。
“我听大公子讲过你和尉迟少爷的事情了。”阿涛眨眨已快泛泪的双眸,“没了书坊,可以自己重新再建一间书坊啊,干吗非要离开京城,搬到那么远的南京城去?”她舍不得阿棋走。
“就是为了重建尉迟书坊,我们才要搬去南京城的。”她要从头重来!
“为什么?”在京城不好吗?至少有人脉,有熟识的老主顾。
“因为我要证明给他们看看,”让那些瞧不起女人的自大狂们好好看仔细了,“不管在哪里,我阿棋还是阿棋,我一样能挣得属于我应拥有的一切!”
女人怎么啦?女人一样也不比男人差!’
“阿棋姐姐,你真勇敢。”阿棋重重点头,“我好崇拜你哦!”这便是巾帼英雄了吧?
“呵呵,不用太崇拜啦!”圆圆的杏眸一下子笑眯了起来,“你也很不错啊。”为了自己的梦想而离家在外独自打拼。
这几个月来,少了书坊,没有了可以操心的事物,她专心致志地在家陪着尉迟。听他给她讲解诗文,伴他习字作画,将一颗心全投进尉迟的围棋之中。
她想认真地学棋,想做一个尉迟心目中的好棋童,做一个称职的好妻子。
可是,没有几天她便发觉,她,做不来。
她总在尉迟念书给她听时,不由自主地想去看那些落满灰尘的账册;总是在尉迟习字时,她偷偷想拨动墙上的算盘;总是在尉迟讲解棋艺的时候,心神飞到书坊经营计划中去。
她总在想,若是书坊仍由她掌控,印书坊该建成吧?那本《黎昌先生集》可是否能依计划热销?书坊盈利了,该怎样去谋更大的发展……
心神全是她的,偏就无法控制。
如果说几年前试着接手书坊经营是图一时新鲜,当做一件游戏来玩的话,经过了这几年的滚爬摸打,她已渐渐爱上了书坊,爱上了经营之道,爱上了身处商海的刺激感受。
那年,尉迟老爷及夫人不幸仙逝,她随着尉迟搬人城郊的小小跨院。简陋的住所,五间小小的摇摇欲坠的书坊,是尉迟的所有家当,也是他与她惟一的生存依靠。
那时,她心慌啊,她不知何去何从,她看不到未来在哪里。幼时乞儿的经历让她害怕,她再也不想去过那饥寒交迫、无依无靠的日子!再也不想!
可尉迟沉迷于围棋之中,并不关心他们的未来会怎样,不担心以后吃不吃得上饭。但她却很清醒,清醒到一直陷于彷徨失措之中!
她该怎么办?她要怎样做?她应如何去努力,才能保住她与尉迟以后的活路?
她害怕得要死。
她从没告诉尉迟那时的她是怎样的心情!因为即使现在回想起那初搬进城郊别院时的晦涩心情,她的心,还是难受得紧。
那一年,她才刚跨进十三岁的门槛,根本还是个懵懂的孩子。
可就是那一年,她被迫挥别了无忧无虑的少儿时光,被强行带入了尔虞我诈的成年世界。就是那一年,带着胆怯、带着惊恐、带着惶乱,她开始跳进商海之中,冒着被溺毙的危险,游出了第一步。许是上天垂怜她,赐给她许多的好人,让一无所知的她,在张先生等人的帮助下,渐渐开始成长。
痛苦、惊恐、好奇、好胜……一路行来,她的信心愈来愈大。直到现在,在远离经营之道数月后的今天,她才蓦然发现,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什么也不懂的懵懂少女;她才恍然明白,经营之道,早已深植于的她头脑,渗进了她的血液,再也无法驱逐出去。
这一辈子,她注定是一名商人,注定要在商海中悠游一生一世。
或许苦,但她甘之如饴。
“阿棋姐姐?”阿涛望着陷入回忆中的女子,有些……自愧弗如。同是女孩儿家,她却没有阿棋那种敢做大事的气魄,少了几分英气。
想来,阿棋注定要成为翱翔穹苍的美丽苍鹰,而她,则不过是一只不起眼的小鸟而已。
她,好羡慕。
“阿棋姐姐,我……可以跟你去吗?”她也想成为一天美丽的大鹰!“阿棋姐姐?”
阿棋一下回过神来,迎上了那一双杏眸,“阿涛,刚才你说什么来着?”
“我、我想跟你去。”她坚定开口。
“随我去南京城?”阿棋一挑眉。
“嗯!”
“为什么?”只怕聂大公子那一关便通不过。
“因为,因为我也想像阿棋姐姐那样,成为一只美丽的鹰!”阿涛讲得很认真。
“鹰?”不可置信地重复一声,阿棋笑开,“什么鹰呢?”
“就是、就是为了梦想而努力的、鹰啊!”
“那阿涛的梦想是什么呢?”
“雕玉。”阿涛点点头,“总有一天,我会学成雕玉之技,雕出世上最完美的玉品来!”
“所以,阿涛也是一头美丽的鹰啊。”
“我?是吗?”她整日坐于小小的斗室之中,怎会是翱翔无际的鹰?
“只要你肯为梦想努力,你便是。”
歪头细思了半晌,阿涛终于也笑了。
“不过,尉迟公子同意你去南京城吗?”她明明记得大公子提到过,尉迟闻儒喜欢阿棋姐姐,两人都快要成亲了!
“同意啊。”他也与她一起去,“因为他明白我的心中所想。他说,只要我想做的,他便全力支持。”这辈子,她嫁定他了。
“真好。”
“是啊,真好。”望着那清澈的湖水,她心中是从未有过的轻松,“我一定要让那些瞧不起女人的人们看一看,女子,并非只能相夫教子,也可以同男人一样,昂首挺胸地站在世上!”
那日齐先生的讽语,她其实一直放在心中。
她就是不服气,她偏要争口气让他们看看!卖身为奴的低贱女子,一样不比她们差,甚至强过他们几十几百倍!
她偏要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从一无所有做起,打一片新的天地!
她倒要看一看,等她重新跨进这京城的时候,那些瞧她不起的人,会有怎样的表情!
“那你,不和尉迟公子成亲了吗?”
她一笑,圆圆的眸中尽是柔情,“当然要成亲呀!不过不是现在。”现在她要全力去实现她的梦想,只好委屈尉迟了。
“为什么?”两个相爱的人,不应该成亲吗?
“他们男人们有一句话,叫做‘大夫丈尚未立业,何以成家呀?’那同样道理,咱们小女子尚未立业何以成亲呀?”她要证明给天下瞧不起女子的男人们看一看,一个单身女子,云英未嫁、不靠夫家,一样可以做出大事业来!
“阿棋姐姐,我以你为傲。”阿涛真心诚意说道,“我也支持你!”
“谢谢!”她笑了,笑得颇为自负。
第九章
十年后。
依然湛蓝的天空,依然轻柔的春风,依然鸣着翠柳的黄鹂,依然飞上青天的白鹭。
都说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可要他来说,偏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也相同。
他还是大明朝里首屈一指的围棋圣手,而她,还是一个围棋白痴。
一年又一年,一晃十年,十年呐,偏一路行来的还是他与她,执子之手的还是他与她,没有丝毫的改变。
“尉迟,你看,你看!城门,咱们到京城了!咱们到京城了!”兴奋的高呼,来自紧紧巴在他身上的小女子。
“是,我看见了。”他也狂喜。总觉这些年的生活像梦一场,不过一梦醒来,已是十年了。可什么也没改变,高耸的城楼依然雄伟庄严,而他怀中的女子依然是十年前的那个阿棋,除了容颜被岁月雕琢出成熟的魅力,其他,没有丝毫的改变。
“斯文一些,斯文一些。”他含笑将探头探脑大喊大叫的小女子扯回车厢,拉回他的怀中,“别忘了,你现在可是名震中原的棋大老板,多少要顾忌一下场合。”
“我管他!”阿棋昂首一哼,重回故地的兴奋依旧,“十年耶!我在外装了十年的棋大老板,你还不知足呀?”
“我不知足?”他一下笑开,“阿棋呀阿棋,明明是你自己不满足的,干吗非要我背黑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