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袖知道永蘅光并无恶意,展开笑颜道:「公子请别这么说!倒教我不好意思了!实不相瞒,我娘从前是成都太守家的琴师,爹爹是老爷家里的总管,有一天爹爹跟着老爷到太守府作客,爹和娘一见钟情,但是以爹爹的身份,又不可能帮娘贖身。后来老爷知道了,帮娘贖了身,让爹娘成亲。老爷并没有要娘当奴婢
之意,但是娘感激老爷,就留下侍奉夫人。过几年陸续生下哥哥和我,小姐也出生了,娘便改当小姐的奶妈。小姐大一些时,娘就教小姐跟我弹琴。娘常常誇小姐弹得好、悟性高呢!可惜我八岁时,娘就生病去世了……爹爹伤心之余,在老爷同意之下出了家,我和哥哥还是留在老爷府里,直到如今……」绿袖说完,想起早逝的娘,眼角微微带着泪珠儿。不知怎地,永蘅光给她的感觉很安全,彷彿是一个可依赖的对象,她一股脑儿,把自己身世全对他说了出来。
永蘅光听完,伸出手,轻轻拍拍绿袖的肩膀,就好像一个兄长在安慰伤心的妹妹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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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了一阵后,永蘅光开口道:「绿袖姑娘,别伤心,失去爹娘的苦我知道,我也是从小就没了爹娘……」他说到这儿,停了一下,缘袖一双眸子凝望着他,继续听他说下去。
「我还不懂事时,娘就过世了。爹爹虽然严格,可是对我很好,很疼爱我,可惜爹爹在我十三岁时也过世了。我和薰光姐姐就相依为命,一直到现在。」永蘅光缓缓说箸自己的身世,有些事闷在他心里很久,现在他终于決定说出口。
「……其实,我和薰光姐姐,是没有血缘关系的!」
听到这句话,绿袖好讶异!她睁着眸子望着、永蘅光,永蘅光望着她,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犹疑一会儿,他望着绿袖澄澈的大眼睛,除了惊讶,从她的眸中还读到不忍与关切,才继续缓缓说道。
「我十三岁时,友一天姑姑带着表弟来玩,我不小心从树上摔下,摔了重伤,躺在床上。晚上爹爹来探我,爹爹抚着我的颊,我虽醒了,可是伤口疼,张
不开眼……我听到姑姑在旁边,小声地跟爹爹说话。」
他一边回想,低声继续说着:「姑姑她说:『你要他放到什么时候?他毕竟是别人的孩子啊!』爹爹说:『姐姐,阿蘅就像我亲生的孩子一样,我既让他归了我姓,认了他是我的孩子,他就是我的骨肉!』我伤口虽疼,可是对话我听得很清楚。那时起,我才明白我不是爹亲生的孩子!」
永蘅光眨了眨眼睛,眼里泛着一层薄薄的雾,他深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当时我惊呆住了,像中了雷亟一般!爹和姑姑都不知我醒了,还是继续说着话。姑姑说:『你总不可能瞒着阿蘅一辈子!我打听到一些消息,阿蘅是……』爹爹捣住姑姑的嘴,小声地说:『别在阿蘅床前说这种话,万一被阿蘅听见,那就不好了,咱们还是出去吧!』我不是幻想,我也希望那也是场梦境而已啊!因为姑姑走后,身上那股薰衣的香味,还留在我房间里未曾散去,爹爹的脚步声还在走廊响着……」
他说着,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从那时起,我总觉得和爹爹、姐姐,有一种说不出的隔閡。爹爹不知道那晚的对话被我听到了,对我还是像从前一般。那晚过后,我好几次想问爹爹,我亲生爹娘到底是谁?但还来不及问出口,没多久,爹爹和姑姑,就因意外过世了!我接掌了山庄,和薰光姐姐相依为命。我总觉得,这山庄不该是我的,所以也尽量自力更生……」
绿袖听了,方纔明白,为何永蘅光居所连半个仆人也无!她一双眼睛,默默瞅着他。
永蘅光续道:「薰光姐姐很疼我,把我当作亲生的弟弟。我刚开始知道自己不是爹爹的小孩时,有阵子躲着她,觉得和她没有关系,很是彆扭!后来薰光姐姐哭了,说我长大了就不理她,我虽然也想问,姐姐到底知不知道我的身世,但是想起那时姐姐的泪眼,我不想让姐姐伤心,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
绿袖没想到永蘅光看似无忧无虑的外表之下,竟藏着这许多心事与祕密!难
怪初相见之时,那曲『幽兰』如此的幽怨!原来她和他,同是从小没了爹娘的孩子啊!
她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永蘅光的肩膀,像方纔永蘅光做的那样。二人都没出声,但彼此的感觉都清楚,彷彿心意可以相通,虽然他们才见面二次,可是感觉上彷若已经认识许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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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永蘅光抬起头,脸上又恢复他一貫的笑容。「啊,对不起,今天不知怎么,竟对你说了这些话,希望你不会见怪!」
绿袖对永蘅光温柔地笑了笑,说道:「公子,心中藏着祕密,是很难受的,说出来了,心底会觉得舒坦一点!你放心,我绿袖绝不是多舌之人,今天听到的,我不会向旁人洩漏半句!」
永蘅光握住她手,眼中充满感激。这些话他藏在心中许多年,无人倾诉,今天才对绿袖说出来,顿觉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轻松了许多。
绿袖静静地让永蘅光握住她的手,过了许久,永蘅光方纔惊觉自己正握着绿袖的手,连忙放开她的手,漲红着脸道:「姑娘……哎,这样叫好生份!这样吧,我叫你绿袖,我们就以朋友相待,可好?」
绿袖想着,永蘅光是竹情山庄的主人,和自己毕竟身份有刖,但是转而一想,他既知道身份,又不能表露出来,心中的寂寞可想而知,怪不得总觉得他琴声中藏着一股孤独!自己毕竟没多久也要离开,这段期间和他做个朋友,应也无礙,便点点头。
永蘅光笑着拿起身边的琴,开始弹了起来,曲子十分活泼动听。
绿袖听着,只觉这琴声说不出的悅耳欢畅,她娘教了她许多琴曲,她也自认
听过许多,个是这首她却从未听过。
待一曲毕,她方如梦初醒,问道:「这是什么曲子?我怎没听过?好欢畅的乐声呀!」
「这是我自己作的曲子呀,叫做『慶逢知音』」永蘅光对着她笑道,绿袖发现他真是个爱笑的人,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白牙,眼睛瞇成一弯月,非常可爱!
永蘅光一边弹琴,一边唱了起来。
「有良朋自远方来,心悅乐兮且开怀!
人生知音几回遇,心欢喜兮乐畅怀!
一曲琴、一杯水,胜却绮罗香在!
若得许愿长久,此时此刻永在!」
永蘅光唱毕,望着她,笑着问:「都是我在野人献曝,你也弹一首好吗?」
绿袖摇摇头,道:「许久没弹,生疏了指法,哄哄一般人是可以,可不敢在你面前弹呢!」
永蘅光耸耸肩,也不勉强她,弹琴是要有心情时,弹出来才好的!便道:「那么,我就老实不客气地弹几首,请你指教罗! 你想听哪首呢?」
绿袖脱口道:「『凤求凰』好不好?」她娘生前常常弹这曲给她听,所以她对这曲子特别有好感。
永蘅光微微愣了一下,带着些为难的表情,迟疑道:「这个……我学琴时,听了老师说明这曲的典故由来,那时我就決定,除了我的妻子外,我不会对别人弹奏这一首,所以……所以-----」
—、绿袖红了脸,忙说道:「别------别误会,因为娘和爹刚见面时,娘弹的就是这一首,所以我才……没有别的意思啦!」
永蘅光拿起琴,轻轻一笑,道: 「既是因故人而起,那么我弹首『忆故人』
吧!」
他拿起琴弹了起来,琴音缠绵不断,层层推进,彷彿思绪翻滚,心潮起落,但是并不悲伤,一股温柔的感觉充满其中。
弹完后,缘袖只是静默,并不作声。过了半晌,她伸出素手,永蘅光将琴递给她,她接过,仍是那首『忆故人』。
她一边弹着,想起母亲,那琴声便带着无尽的伤感,无尽追思。永蘅光听着听着,想起父亲过世,自己又藏着身世之謎,神情也悲伤起来。
弹完后,一阵掌声自背后响起,二人都吓了一大跳!回头一看,是永薰光。
「啊,姐姐,吓了我一大跳,」永蘅光一见是永薰光,便笑道:「姐姐一向不爱听琴,每次听到琴声就要打瞌睡,还说我弹的是助眠曲,现在怎么有兴致前来,还鼓掌哩!」他捉狹地望着水薰光。
「别取笑我了!绿袖姑娘弹得好,我虽不懂琴,也知道不错的!我可没有没品味到如此地步!」永薰光笑箸望望绿袖,也坐了下来。
「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你家小姐琴艺已是不凡,没想到侍女也如此厉害呢!」
她对绿袖说完,转头对着永蘅光,笑道:「 我下午本要让蓮香带点心来,顺便问你,爹忌日快到了,要不要到爹墳前祭拜祭拜。本想一会儿就会得到回音,结果呢,我在厅里左等右等不见人影,只好自己寻了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