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净菟如同往常一般的走进后园子,那儿有一个池塘;玉旋似乎喜欢看着鱼儿发愣。
有一回她听见他对着鱼儿说话,以及叹息。
他是个寂寞又不安的早熟孩子,叫她心疼不已。
果然,小小身影就在这飘满雪花的后园子里。
将手中的狐衣遮蔽上他的身肩,她感觉他似乎打了个哆嗦。是由于她这不速客的亲近吗?
玉旋转过身,他侧着脸,满眼的惊惶和防备。
净菟把她原就轻柔的嗓音放得更柔和,“霜雪浸骨,以后出了房门一定要被好袍子才不会坏了身。”
他盯着她,以一种愤世嫉俗的神色。
“要不要跟镜花她们玩玩?你们三人年纪相当。”他太孤僻了,把每一个人都视为蛇蝎。
如果让他这样长大成人,她担心最最受到伤害的是他自己。
他咬了咬唇,久久,却依然像蚌壳似的一句话也没说出口。他将双肩上的狐衣扯卸下,用力丢在她的足踝边然后转身往前跑去。
他不要、也不能再面对她,为什么她老是纠缠不休?
净菟忙不迭的捡拾起占了片片雪花的狐衣,她跟着他身后跑;天候这样冻人,他的鼻尖和耳朵都冻红了呀。
足下一滑,她骤然跌趴了下。
玉旋回首,踌躇了会儿便又往前冲急的跑开。
片刻后,净菟才爬起身来。雪花并不会跌疼人,可是他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态度使她伤心。
回到房间的玉旋把整个人摔丢向床褥,他握紧拳头猛力的槌打枕衰。
为什么他想哭呢!都是她害的!
“讨厌讨厌!什么菩萨小后娘!我不信,终有一日她也会憎恶我的啊。”
事实上他好怕,怕净菟憎恶他的那时候的到来!更怕自己喜欢上她!
前日的记忆浮现脑海,心头一阵酸疼和感动使他颤了一颤。
她为他亲自炖了盅热汤,当时他看见她的双手红红肿肿的,一定是被炉火给烫痛了。
她的左手手指还有几道伤痕,那是新划出的血口子。是她切剁食材所弄伤的吗?
“你总是躲在房里头用餐,我听厨娘说你吃得极少,这可不妥。”
他依稀还感觉得到,她声音里的关怀心意。
然后她怯怯的轻声说:“这是我第一次煮东西,以往我只会生火烤鱼而已。假若不合味儿,我会改进的。”
那模样好美啊!她好似天上的仙女下凡来,而且是为了他这个一点也不可爱的孤僻小孩。
她是他的小后娘,是爹爹亲自带回来的夫人。其实她不用对他这般疼惜,甚至低声下气得像个小奴小婢。她不用忍受的嘛,他是妾室所出,根本也不是什么尊贵的小公子。
他不理睬她的,纵使她再怎样温柔待他。他一把将那瓷盅挥打掉,匡铛的破碎声十足十的骇着了她吧。
因为她的脸一下子刷上死白色。他想,她就要骂他了,要不便是动手打他。
可是她却以怜悯的眼神,揪紧他罪恶的心,“玉旋,你喜欢吃些什么,告诉我,我请厨娘教导我。”
“哼。”他送她一记不屑的盹视。
她身子似乎震动了下,然后低弯下身去捡拾碎片。
碎片轻轻划过她的手掌心。
当她离开的那一瞬间,他想跟她说声对不住,但是声音哽咽在喉间,他吞咽几下,放弃了。
夜里,他翻来覆去无法成眠。直到门外熟悉的足声响起他才忙着假寐。
这一阵子她每一晚都进来帮他盖被子。她担忧他踢开被子吧!惟一对他好的奶奶也不曾帮他盖过被子啊。
她总是哼着不成调的曲儿,一边轻轻拍抚他,一边低吟浅唱。就像是他的亲生之母似的。
可他对于已死的生母其实没多深的记忆,也许她也不曾这般爱护他。
今夜,她会过来帮他遮盖被子吗?他想念她的安眠曲。
净菟拿笔在纸上划了条线。这纸上已经有了七条线,表示玉惊破已经离府七日。
“不晓得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乘船渡海需要一年半载吗?”
她期待他的归来,这分思念是由于他是她的相公的关系吗?
拿出那雕刻美丽的木盒子,她打开盖子,静静的看着里头的糖果儿。每一颗的形状和颜色都不同,却一样的令人想要尝上一口。
她舍不得吃,除了它们是这样的精巧之外,因为这是他送给她的礼物,她希望这些瑭果儿能够留存永远。
那甜味犹在心间,充满她体内的每一个缝隙。
每一日,她总是不由自主的打开木盒子,对着亮彩缤纷的糖果恍惚起来。偶尔惆怅,有时候却是酸甜揉合的复杂滋味。
她知道自己挂念他至紧。而他呢?是否同她一般的思绪。
“惊破……”只有独自一人时她才敢悄悄的喊出声。喊出她最初的情意悸动。
细心收起木盒子,她该去巡视镜花和水月是否乖乖睡觉。那两个孩子呀,自从进了玉府就一直亢奋着,她感到欣慰,可也觉得好好笑哦,两女娃的高昂情绪不知要维持到何时。
还有玉旋呵!他睡着的模样是那么的俊!而且不再张着锐利的目芒刺人。
“一个亲娘是怎样的心思呢?”她毕竟未曾孕育过小孩,况且她不过十几岁呵。
雪花飘落得急狂,似是宣示酷冬的严寒有多么的冻人筋骨。
被穿着粉红长袍的净菟伸出手,她抓到了一些雪花屑。
这是她生命中第一次无忧无虑的欣赏雪景,亦是头一遭她不再冷到牙齿打颤。这温暖是惊破给予她的
陡地,尖喊声和哭嚷一波又一波的涌入朝露合。
廊道外响起急促的足步声。
小醇用破锣嗓子喘气咻咻的喊,“少夫人、少夫人!”
站在窗边的净菟伸回手,并且阖上窗,免得小醇老嚷着要告诉老夫人她这贪看雪花飘飘的习惯。
“怎么了?慢点儿说,甭急。”怕这鲁直的肥小醇岔了气。
“爷儿他……他他……呃……”
“相公?他回来了是不?”喜上眉梢的净菟,像个沉浸于丈夫疼笼中的幸福少妇。她忘了渡海远行至少需要几个月的往返奔波。
她直点头,“爷儿回来了。”可她又忙摇着头,“但是爷儿他,是被抬回来的……”
刚刚跨出门槛的净菟心下一骇,她惶惶问道:“相公受伤了?严重吗?请大夫过来了吗?”
猛地,小酵瞪凸双眼,她的黑乌乌的大圆脸煞白了,“呃,爷儿是!!是……”
“病了?”
“死了。”
净菟全身僵麻住,她的心跳仿佛停了一瞬,“死了?你说,玉惊破他死了?死了?”
“少夫人……”呜呜!好惨!少夫人嫁入玉府没多久就成了未亡人。
“死了吗?”软弱无力的声音之后,她忽然尖锐的太叫。
发自肺腑深处的嘶吼厉厉,“不准诳我!”
“爷儿真的死掉了!尸体抬到了正堂,老夫人和白、黄两位夫人都已经认过尸并已先回房了。老夫人一直转动佛珠,好伤心。”
尸体!玉惊破的尸体……
不,不要!她不要他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不要不要不要!哇……
净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正堂的……
事实上她跌摔好几跤,然而却毫无所觉。她几乎是用爬的进入正堂时,奴婢们一致退离,只有吴总管留下告知情形。
“玉爷乘坐的船突地翻覆,一行人全遭灾难。尸首是由玉爷来往商号的船只打捞起来的。”
双膝乏了力,净菟跪下去,颤抖的手儿伸出去却又缩了回来。
她不敢掀开白布,她怕瞧见他成了尸,灭了魂。
如果可以,她能不能欺哄自己这是一场噩梦,只是个梦而已。
吴总管拭拭泪水,嘶哑道:“的确是玉爷的……尸啊!衣裳和配饰,以及靴子上的织绣完全是王爷所有,连身量也几乎无差。”
一阵风突然吹掀开白布,那已是模糊并且肿胀的面目,重重的撞击净菟的心脉。
是他?!怎么会?!他的剑眉星目和深刻的绝酷线条,如今却已全不复见……
吴总管为她释疑,“由于尸首在海里载浮载沉了几个时辰,所以已是面目全非。”
她抚摸玉惊破这张微带紫青的肿胀脸庞,她没有掉泪,没有哀呼痛嚎。她的安静是最深沉的悲凉。
他死了,那么她是不是应该跟随呢?她浅浅的扬唇一笑。
吴总管见状不禁惧恐三分,“少夫人请节哀。”他连忙退下,把这空间留给她好好的……伤怀。
净菟仍是笑着,许久后她开了口,“为什么丢下我?为什么来不及告别呢?”
回答她的自然是沉默。
“存心的对不?你是存心让我肝肠寸断啊!玉惊破,你居然死去,就这样的连告别也不让……”
今日一早,她在纸上划下第八条线!
她等到了他,不必三个月,也毋需半年。然而她等到的竟是他的尸体!
“我明白你对我的好,只是你的慈良心肠。”没有别的了,“可是我对你有着……为什么不给我表明的机会呢!你这为人丈夫的好失责,好不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