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相、相公……”他的魂魄被拘走了吗?
他有没有一些些的依恋?“惊破,玉惊破!”一声声催泪般的呐喊由她的喉中沙哑吼出,她真的连他的魂魄也不能多留住片刻啊。
第五章
玉惊破的丧礼隆重的置办完毕。
残败的气味留在这楼阁重重的玉府……一府之内有了三房四名的寡妇。
仍是穿着素白衣袍的净菟寻到了后园子的池塘,玉旋一如往常般的独立于寒雪中。
她轻吁了口气,幸好他披了厚裘。
“玉旋。”
他一震,全身绷紧。
净菟歉疚极了,“对不住,这些日子我对你疏忽了。”失去父亲的玉旋才是最叫人怜疼的啊,她好自责。
他狠狠的回身,狠狠的瞪她,狠狠的道:“我不希罕你夜里来不来探我!也不希罕你自以为是的对我嘘寒问暖……”
“你知道我夜里去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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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太伤心了,所以忘了去探探你,更不该的是,对你没有尽到为人母的责任。”小醇说她这些日子像是行尸走肉,十分的可怕。
是吗?她不晓得自己是怎样度过整个丧礼,她只是觉得心好痛,痛到撕裂了,痛到火焚似的。
然后是彻底的冰冻了。
直到她看见玉惊破的……魂魄来兮!
玉旋退开数步,严厉控诉,“原来你对我这个拖油瓶,只是责任而已。”他多么冀盼她是真心喜欢他。
“是责任!”她直直瞅他,“还有心疼和感情。”
他再退避几寸,射出满眼的刺芒。
净菟诚挚的说:“我会当个好后娘,你信我好不?”
“爹死了,我的生母也早早死了,待我较好的奶奶镇日关在佛堂里敲木鱼。我是惹人嫌的庶儿,你是夫人,才不是我的娘。”
“可我是你的小后娘……”只差上血缘传承罢了。
这要紧吗?
人和动物不都是一样的生灵。也许是她还太年轻,也或许是她不曾孕育过胎儿,不曾领会娘亲这身份的感动。总之,她对玉旋只有极欲付出的关怀,并没有排斥和憎恶。
两位婶娘在服丧期间曾对她冷嘲道:“除非你不是真心真意爱着惊破,否则怎么会对于他和小妾所生的儿子没有痛恨?人啊,若爱得强烈,嫉妒和怨恼应当也是沸沸滚滚。”
底下奴婢们也是纷纷嚼舌着,“一定是图谋玉爷的财势,不然她还真当她自己是活菩萨呀!”
净菟自认她不是多么伟大无私的人,她好平凡的,也的的确确爱着玉惊破。恩或情早融为一体,她将抱怀对他的思念过这一辈子。
“玉旋,我们和睦相处好不?我疼你、爱你,你把我当作依靠,我们相互取暖。”
玉旋颤悸了下,他不禁动心得想要喊她一声娘,但是心房封闭已久的他跨不出这一步。
净菟伸出双手,等候早熟的他。
“娘——”开心愉悦的呼唤不是出于他口。
镜花和水月远远的一边扬手,一边高喊。
足下滑跌了下,净菟重心不稳的往后仰倒,哗啦一声,她掉进池塘里。
不懂水性的她拼命挣扎,厚软的外袍使她迅速往下沉坠。
玉旋往前奔跑,然而他急急打住步子,沉寂的眼中闪烁着复杂的芒。
他转过身,往另一个方向冲跑。
远处的镜花和水月见状不禁大哭大吼。怎么办?她们不会泅水啊。
半晌,净菟的身子已沉入水中,乌漆的发辫一下子浮起又一下子落沉。
“呜……”
朝露阁中童泣声响亮了一夜,然后成了嘶哑的难听声音。
直到净菟苏醒。
又是一阵忙乱,几个婢女进进出出的端姜茶,捧药汁。
镜花抹抹嘴巴,她尝到咸味儿,“娘!人家好怕你死掉掉。”
水月岔话,“就像恩公爹爹一样,变成恐怖的……”尸什么呢,她讲不出来。
净菟支起上身,靠着厚枕,“乖,别哭。玉旋人呢?”
“哼!”镜花嘟高嘴,“那臭人!他居然跑走,太坏了。”
“对,坏蛋。”水月附和着,“他都不担心娘会死掉掉!娘,你别当他的小后娘了,他不要的嘛。”
眸光一黯,净菟忍住悲伤,她努力的咧嘴笑笑。
即使他这样唾弃她,可她仍是必须护他呵。
“是我做得不够好,所以他才不喜欢我。”
镜花大叫,“我们不和他好了!我们要和他开战。
“不可以!你们一定要相亲相爱。”开战?这是谁教的浑话。
人与人的缘份多么可贵,怎能不珍惜。
耳际裁着一朵大白花的小醇端着热水盆进来,以往她每一日都会摘一朵大红花插在发上,因着丧期她现下只能头插大白花了。
大伙儿都笑她是痴颠愚奴,但是她明白谁对她好,就像少夫人。
“辛苦你了,小醇。”净菟笑着说。
“少夫人。”她大咧着原就宽大的嘴巴,“雪……呃,会滑。少夫人以后要小心些儿。”
“好。”
水月突然抓住小醑,“我要向你磕头,是你救了我娘。”
爬爬后脑勺,她竟然害臊的红了脸,虽然她的肤色太黑,只能瞧见暗暗的红,“我会泅水,力气也很大,所以能够撑着少夫人泅上岸啦。但是要不是小少爷跑来告诉我,我也来不及跑去救少夫人啊。”
“呀!”镜花和水月相互瞪着眼睛,仿佛比较谁的圆大。
净菟抚住心口,那儿好暖好暖。
阁外的另一个丫环喊声,“少夫人,元先生请见。”
“元先生?”
小醇呆呆的张嘴结舌,她忘记元先生是谁,糟了,那可是白夫人交代下来,她却没有告知。
净菟善解人章的忙安慰,“别慌,我不会怪责你。”
不一会,元先生就径自进屋了。
净菟感到十分不妥,不说她现在半躺在榻,不说她发丝凌乱,但就她是新寡少妇的身份就不该和陌生男子见面。
然而眼前的元先生,竟是一个两鬓霜白,连头发和眉毛都是银白色的老人。
“吁……”安了心,这样就不会逾矩犯规。
“少夫人,安好。”
“元先生是……”他的脸上全爬满皱纹,应该很老很老了吧。
“小的单名一个希字。”
见他弯躬着背脊,净菟赶忙请他坐在红枝椅上。
他谢了声,“小的是大管事派遣过来的,协助并教授少夫人掌理家务和所有营生。”
“可你……”好老了呀。
仿佛看穿她的心思,他被白胡子覆盖住的嘴角淡淡的勾扬,“小的虽然年岁大了,但是还能做点儿事。两位婶夫人并无异议。”
净菟赧然,她不是碍着他老年,她是忧虑应该儿孙满堂的他若是过度劳累的话……唉,全是她不济力,无法独力撑起一个玉府。
元希咳了咳,“明日开始教授的课,小的会在偏厅候着。少夫人请歇歇,小的退下了。”
“嗯,谢谢你。”有一点点儿的心慌……
元先生没有七十岁也应该有六十了吧,可是为什么他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近乎于想哭又想笑,甚至夹带了甘甜酸楚的悸疼。
元先生的手掌好大呵,但是皱巴巴的。
“少夫人?”这小女子居然瞪着他的手老半天,仿佛是见着稀世珍宝。
忙回过神来的净菟连声的对元希道歉。她是怎么了呢?男子的手原就比女子的大上许多,无论是年轻或是年老。
“少夫人想念亡夫?”基本上这是冒犯的无礼问话,更何况如今的他乃是一介奴仆是也。
“先夫……”何止是想念呢,“不知是否有招魂的……”
“你想招魂?招唤我……呃,玉爷的魂?为何?”
“我好想他……”极轻,极伤感。
他听见了,牵引了最深处的某样情愫。
净菟漾着泪光的眸,像个孩子似的祈求着,“多希望他能人梦来,可他却完全的舍了我!”
“他的魂招不来的,甭费心机。”他说得斩钉截铁。
“再高明的招魂大师也招不来吗?”
“是。”气结,她竟含着水雾逼视他!
“元先生年高德郡,所见所闻应该都是道理。”那么,连招魂也是不能的了。
心呀,煎煎熬熬的剧痛。可是分明碎了的心不该还有感觉。
白发白眉白胡须的元希,冷眼看着她的自我折磨,他不禁紧握双拳,紧了又放,放了再使劲。
白香走进偏厅,她眄了一记桌上的帐册,尖锐的刺嚷道:“净菟啊,你不是不识字吗?怎么,看得懂账册?”
“婶婶,请坐。”
“甭了!”挥挥纱巾,她抿着唇笑,“嫂子不管事,这玉旋又年幼,虽然像个小大人似的叫人厌……”
“不要这样说他!”挣菟急急打断她的话。
“唷!”可得另眼看待!“你这没脾气的少夫人,为小少爷出头了啊。”
“婶婶,请原谅我的犯上。可是请你别再诋毁玉旋,他是个孩子。”
这小贱胚倒是挺坚强的嘛!不过也真奇……突然一个念头闪过她脑海。
“喔!我明了了!因为惊破死了,你这未亡人又无孕喜,所以你巴着玉旋,以为他那小少爷的身份能够保你一世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