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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忘了付钱。”织菁没好气地说。

  他笑了,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

  “你怕我把帐单寄到你家?”

  真可恶!亏织菁刚看见他的时候还觉得他很可爱。可爱个鬼!织菁气嘟嘟地抓了桌上的帐单就走。

  然而这一切并非就此结束,更令织菁火大的还在后头。她气闷地回到公司,正想好好调适一下她铩羽而归的低落情绪,再去跟河童张报告,哪晓得河童张一听说她已回到公司,就喊她进办公室。

  她门都还没关好,河童张劈头就给她一顿吼:“我真是输给你了!只是一只玉镯子,你为什么不卖给他?”

  “你怎么知道?!”织菁大吃一惊,怎么,她的电脑被装了针孔摄影机吗?

  “卫璟瞿刚才打电话来说你的笔记本忘在桌上,说他请快递送回来给你。我就顺便套他的话,他告诉我你们刚才发生的事……”

  笔记本?!织菁的脑子飞快地转了一圈,确定笔记本里只记了一些工作行程,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才放了心。耳边,河童张还在继续絮叨:“……真搞不懂你是怎么想的!一只玉镯难道比得上生意重要!”

  那姓卫的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还向她老板告状施加压力呢。织菁更加决定宁死不屈,“这是很贵重的私人物品,我有权决定不卖。”

  “当然!”河童张夸张地嚷嚷:“他要是看上我的镯子,就算结婚戒指,再贵重的东西,只要他把这案子交给我,我什么都卖给他!”

  对不起,我比不上你的寡廉鲜耻。看在河童张是她上司的分上,这句话织菁留在肚子里没骂出来,她只能换个方式委婉地说:“我有我为难的地方,这镯子是我家人给我的,还交代不能丢、不能卖,我只能好好留着。”

  “真是!这么多麻烦!叫你去谈个生意,莫名其妙就这么搞砸了。”这个案子就此泡汤,河童张显然十分不甘,加上他本来就爱碎碎念,一骂起人来是停不了的。

  “那就别叫我去谈么。”织菁当然也好委屈,这一切又不是她的错。“你不是请了业务员?”

  “我当然知道我请了业务,可是那些业务不像你长得这么漂亮啊!我要你去谈生意,不就是希望你的美色可以起点作用?”他双手一摊,“没想到非但没用,还节外生枝!”

  这种鬼理由,亏他还讲得这么义正词严!织菁受不了地发作:“不管我长得美不美,我是个设计师,不是业务员,你要我去谈生意本来就是错的!”

  “错?我要你这小女生来教我什么是对是错?我要你教我怎么做生意?你差得远咧!”生意没接到,还被下属教训,河童张气得七窍生烟,织菁当然也气个半死,但河童张是老板,织菁只要还想保住这分工作,她就没有跟河童张对骂的资格,一切再不合理的委屈都只得自己担。

  她只得忍气吞声地回到自己的座位,而且还得继续把手上的工作做完。

  天底下还有更不公平的事吗?

  于是,闷了一天累积下来的气恼,就统统留到织菁下班之后,造成她现在窝在她姑姑借她住的公寓里,抱着抱枕大哭。

  哭,不是秀秀气气的、抽抽噎噎的哭,而是淅沥哗啦的嚎啕大哭,把心啊肝啊都要哭出来似的,痛痛快快大哭一场──

  这是织菁活了这么多年,自觉可以对抗升学压力,或者现在的生活、工作压力,最有效的方法了。

  畅快哭了一阵,眼泪还没掉完,一阵单调的音乐声响起,是她的手机。

  织菁有两只手机,一只平常用,而现在响的这只,则是只有家人和最好的几个朋友才知道的秘密号码。通常她大哭时是六亲不认的,电话、门铃一律不应,但这只秘密手机通常打来的是家人,她担心是否有什么重要的事,只得抹抹眼泪,暂时中断发泄的情绪,去接电话。

  “XX?”

  对方是个男人,喊了一个名字,收讯不好没听清楚,但那声音听来有点像织菁的好友颜恺誉,她遂回了一句:“什么事?”

  对方顿了顿,“你的声音怎么变了?”

  现在收讯清楚了些,织菁仔细一听,发现声音比恺誉低沉了些,她皱皱眉,“你的声音才不对呢。”

  “你是珈玮?”他终于发出质疑。

  “家什么?你打错号码了吧?”

  “09……588690?”他报了一串数字。

  织菁纠正他:“是09……586990!”

  “抱歉,我打错了。”

  “没关系。”打错电话时千篇一律的对白。通常,对话也都该在此时结束,然而不寻常的是,他竟多问了一句:

  “你……是不是在哭?”

  “嗯。”织菁知道自己骗不了人,那太重的鼻音,分明就是刚哭过的声音。

  “没什么事吧?”他的语气透着点紧张。

  “能有什么事?”织菁失笑,“你怕我是什么家庭暴力之下的受害者,打算帮我去报警吗?”

  “你的想像力真丰富。”他笑,“其实我只是有个怪癖,很受不了女人哭,只要一听到女人哭,就会努力想办法让她笑。”

  果然是怪癖。

  “有用吗?”

  “你要让我试试?”

  织菁讶然,“我跟你非亲非故,你也愿意浪费力气?”

  “这或许也是种缘分……”他思索似地说:“我打错电话,为什么不拨别的号码,就拨成你的号码?而你偏偏又在哭……”

  “其实我哭也没什么,”织菁怕他真的把她的“哭”想得太严重,“只是舒解一下白天的压力而已。”

  “什么压力?说说看。”他的声音和语气都是种邀请。

  织菁心情不好,正需要找个垃圾桶倒垃圾,这男人自己送上门来,织菁劈哩啪啦就说了一堆:“……工作压力,碰到烂客户的压力,最大的压力是,有个不讲理的老板,还要受气!”

  对方突然沉默了。织菁开始察觉是否自己的坦率吓着了人家,她试探地:“你还在吗?”

  “还在。”他苦笑,“只是我刚好也是别人的老板,所以我开始反省,自己有时是不是也不讲理,而让下属受气。”

  “你会反省,还不错呢。”织菁嗤哼。“我想我们公司那位河童先生,大概永远不知道什么叫反省。”

  “你叫你老板河童?”他的表情想必很骇然,“取这种绰号?真狠。”

  “他活该!”他是个陌生人,织菁反而无所忌惮,什么都可以说,“你不知道他有多夭寿,光会叫我去做我职务以外的事,做不好还骂人耶,真没道理!”

  他又静默了好一会,才中肯地道:“我倒不是帮河童先生讲话,但同样身为上司主管,我可以理解,有时人员职务的调度,是必须的。”

  “那还要专职干嘛?”织菁不表认同。“那每个人都不用职位,上司要他做什么就去做什么算了。”

  “正所谓知人善用,”他耐着性子说:“有时你可能有比职位外更好的才能或潜能,但你自己不知,这时候当上司的,有责任为这公司,或为你自己而训练你。”

  织菁大摇其头。

  “可不管是才能或潜能,他要你做的,也许正是你一点也没兴趣的工作啊。”

  “人的喜好、看法都会变。”他还是缓慢地、耐心地、认真地分析给她听:“你现在觉得讨厌的工作,也许日后非但不厌恶,反而还成为你的正职呢。再换个角度想,现在职场变化这么大,人人都在讲第二专长,你多被训练一项才能,有什么损失?”

  他这段话,语气不只温和,还说得合情合理,这下换织菁没话说了。

  她的安静显然影响了他,他变得有些小心:“你生气了?”

  “没有。”事实上,织菁正在心里咀嚼着他所说的话。

  “我还真是个鸡婆又白痴的家伙。”他嘲笑自己似的,“要让你不哭,应该要安慰你的,结果反而跟你说了一堆大道理。”

  “不,你说的很对,”织菁经过半晌的思索,有些释然了,“每件事情都有许多面,我太拘泥其中一面,就钻牛角尖了。”

  织菁的理智让他放心,他笑了,“你哭得也很对,痛快的哭一哭,发泄之后还原,明天上班时又是神清气爽。”

  “下次你压力太大时,不如也学我哭一哭吧。”织菁玩笑道。

  “那得躲起来哭,”他半认真地说:“否则让人看到了,会被笑的。”

  好吧,男人就不能哭。织菁最受不了男人的就是这些自大的男性沙文主义,这大概是她为什么没男朋友的原因,不过这男人听起来似乎还沙文得不太严重,可她其实根本不认识人家。

  “奇怪,”好像是从刚才到现在,织菁第一次有了这个疑问:“我怎么跟你讲了这么久?”

  他楞了楞,显然也是头一回思考这问题。“我也很讶异。”他安静地说,却陡地紧张起来,“嗯……你该不会觉得我是那种……没事借口打错电话好找人聊天的无聊人吧?我发誓,我是第一次做这么莫名其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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