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什么?我想的哪样?”三姑妈促狭地低声问她,倚老卖老,根本不给颐颐解释的机会。“好啦、好啦!就这么说定了,你也好久没回家,就这个星期六吧,我回去跟你爸说。就这样,我走啦,再不赶去办事晚上回不了家了呢!”三姑妈拍拍颐颐的手,又冲着闻一笑,几乎是小跑步地跑去招计程车了。
完了、完了!颐颐望着离去的三姑妈,眼里却不是三姑妈的身影,而是一大片的小星星转啊转……这下完了——
“你姑妈好热情。”闻笑道。
热情?颐颐懊丧地说:“糟了,她一定误会我跟你是情侣的关系。”
颐颐世界末日似的神情只让闻觉得好笑。“只是误会罢了,没那么严重吧。”
“不严重?”颐颐挑眉睨他。“我告诉你,我是念大学的时候才自己搬到台北的,在那之前我从来没交过男朋友,我后来在台北所认识的任何一个男人,我家人也统统不知道。所以呢,你是第一个他们认为我正在交往的对象……”颐颐一口气讲完,喘了喘。“你说这样严不严重?”
“就算严重,”闻忍不住开口。“但你家的人难道不能解释?说清楚这只是个误会不就得了?”“解释?!”颐颐夸张地嚷了起来。“我家的人要是听得下解释,刚才我姑妈就会给我机会说清楚了。”
这也有道理。不过“等一下打个电话回去讲明白不行?”
“讲不明白的。”颐颐已经烦恼得快说不出话来。“我爸跟我姑妈都很固执的,他们认为的事,别人再怎么说都没有用。”
“不会吧?”闻有些错愕。
“你不知道,”颐颐伤脑筋地形容自己的父亲。“我爸很严厉的,一板一眼。他虽然是个点心师傅,个性却比较像军人。你知道为什么我在大学之前都没有男朋友吗?因为我的每一个异性朋友都要经过我爸这关,包括同学。而我爸的眼光严到简直会把人吓跑……”颐颐叹了口气。“所以我后来搬到台北,也根本不敢让他知道我在跟什么人交往,否则一定要天翻地覆了。”
闻一怔。“你把你爸说得好像比我当兵时的魔鬼班长还恐怖。”
“真的是这样。”颐颐又叹。“唉,这下我姑妈认为你是我没经过我爸这关就私自交往的男友……我肯定要被训死了!”
“除非……”闻沉吟。
“除非……”颐颐忽然抬眼看他,神情有些歉然,有些难以启口。“除非,将错就错,先把你带回家给我爸看?”
闻点头,小心不让自己露出太满意的神情,他还愁着不知是否能追到颐颐好回去向他姐交差,没想到半路冒出来一个三姑妈帮忙,他至少已经先成了颐颐名义上的男朋友了。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颐颐还有些迟疑。
“你还有更好的方法吗?”闻反问。
颐颐无话可回。咬着小指头,望着远方发了好一会的呆,分明是已经烦恼过头,再也没了主意的失措样。
“也只好这样了。”颐颐终于又叹了口气,算是认了。“谢谢你帮忙。”她把三姑妈给她的那袋凤梨酥往闻手中一塞。“这个算我报答你的吧。”
“就这样?”闻有些啼笑皆非。
“你刚才也听到的,我三姑妈叫我分给你,你非拿不可。”颐颐十分坚持,好像很怕闻把凤梨酥还她一样。
“你姑妈可没要你把全部都给我吧?”他看着手里那一盒凤梨酥。“这是你家的特产,难道你不爱?你的绰号不是叫凤梨酥?”
颐颐做了一个受不了的表情。“何止不爱,我讨厌死啦!从小吃到大,简直就怕死了!凤梨酥是我小学同学叫的,长大之后我几乎不承认,你什么时候见过我朋友叫我凤梨酥?”颐颐有些怅然地摇摇头。“你看,他们多不了解我?我跟我家人的代沟很深的。”
说完,不由自主又担心起来,三姑妈回去之后,不知会跟她家人说成什么样子。
“别想太多了,”他温和的声音,只想让她放心。“这星期六我陪你回去。”
颐颐叹了一口气,她只知道一件事,这星期六她肯定是得带闻回家作客了。
第五章
闻的车滑下高速公路,依颐颐的指示开了一会,转进安静的山区,山脚下风景怡人,闻的车也极舒适,可是坐在里面的颐颐,却有如坐针毡的感觉,完全是待会要带闻见家人的窘况紧张。
“就说我们已经认识了一阵子,这样好不好?”一路上,颐颐不时想着什么跟闻串供,以免一人说一个版本,当场破功。
“随你吧。”闻不太在意这些。“只不过,你家不是开糕饼工厂的?怎么住在山上?”
“我们老家在山上,亲戚都住在附近,他们都是经营花圃的,”颐颐稍稍陈述家里的状况。“只有我爸在山下开了家糕饼工厂,但住家还是在这。”
“这样不是很麻烦?”闻正说着,车头一转,忽然眼前出现了一片惊人的景致,他的话题倏地断掉了,只剩下无比惊讶的赞叹。
“前面右转。”颐颐指示着。
车顺着花圃旁的小径驶去,眼前一栋三层楼高的透天厝,灰白二丁挂外墙,朴实农家的方正建筑,是颐颐的家了。
颐颐跳下车来,汽车的引擎声也引出了屋内的人,约莫四十余岁的中年妇人,细纹下的五官依旧秀美,那圆弯的菱唇跟颐颐如出一辙,必定是颐颐的母亲了。
“回来啦!”钟妈妈笑着迎了上来。
“嗯。”回到家,颐颐的心情很复杂,严厉的父亲让她不敢放松。“爸呢?”她略略紧张地问。
“你黄伯伯生日,他作客去了。”
“黄伯伯?”颐颐不由得放大了声音。“他不是住高雄?!”
“是啊,”钟妈妈回答得很顺。“所以你爸明天早上才会回来。”
“怎会这样?!”颐颐懊恼地嚷道。“那怎么办?!”
千拜托万要求带了闻回来就是为了过老爸这一关,哪晓得主角居然不在家?
“什么怎么办,住一天明天等你爸回来再走吧。”钟妈妈提了个理所当然的建议。
“什么?”颐颐大惊失色,特地挑傍晚回来,就是想节省闻在家里做客的时间,打算吃完晚饭之后拍拍屁股就走人,哪里晓得人算不如天算,颐颐的小聪明一下子付诸流水。
“不行啦,明天我们有事。”
“星期日放假不用上班,有什么事?”钟妈妈瞥女儿一眼,颇有嗔怪之意。“难得回家一趟,急什么?”
不是她急啊,颐颐苦了脸。这里她都住了几十年,多住几天当然没问题,可是闻呢?
“人家不一定有空。”她偷偷看看闻,想闻表示点意见。
闻就算没有正中下怀求之不得,至少也完全不反对,他礼貌地笑道:“既然如此,就打扰一天好了。”
颐颐的眼光又飘了回来,当着母亲的面不好说什么,心里对闻却有一百万个怀疑,不知他为何这么好心帮她。
钟妈妈眉开眼笑。“就是说嘛,明天走也不迟。进来进来,大家都等着你们吃饭呢。”
既然一家之主钟爸爸不在,照道理说晚餐应该菜色人口都简单才对,然而闻贵客临门,住在附近的亲戚全过来了。提供菜色人力弄了一大堆菜像在办桌,一圈十来个亲戚热热闹闹又像是过年,都是为了看颐颐的新男朋友来的。弄得闻正坐侧坐都不对,随时随地都有好几双含笑的眼神轮流盯在他身上,赞赏好奇的眼光像在动物园看国王企鹅。
害闻沦陷进这种局面,颐颐实在是抱歉透了,怕闻坐立难安,不时拿歉意的眼神来灌他,可是当晚餐一结束,钟妈妈收拾一桌残肴进厨房,颐颐却又习惯性地跟着站起来:“妈,我帮你。”
居然就把闻一个人抛弃丢在外面了!
钟妈妈支使着颐颐:“去帮我把柜子上那条干净毛巾拿过来。”
厨房里,母女洗碗擦盘子聊天,是颐颐家的惯常风景。钟妈妈忍不住问:“你跟他交往多久了?”颐颐含糊其辞:“没多久。”
钟妈妈意味深长轻叹一声:“我倒不是说他不好,只是他的外表这么显眼,老天造人公平,这样的男人不可能没什么缺点。”
颐颐心里轻轻一震,母亲这几句话还真是说得颇有寓意,虽然她不是闻真的女朋友,但不由得也要替闻说话:“妈,是因为你不认识他才会这么讲,他心地并不坏,很体谅的,又愿意帮助人。”
钟妈妈微微一笑:“是吗?你认识他多少?又知道他多少事?”
一句话问倒颐颐。她怔着,想起才是不久之前,她还为了失业的事把闻恨个半死,怎么这会竟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替他辩白起来了?
她眼珠子转到左又转到右,就是转不出话来回堵母亲,索性拿起抹布来擦盘子了。
“算了,我自己擦吧。”哪知钟妈妈一把抢过毛巾来,笑道:“你把他一个人丢在客厅,还不快去陪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