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给你做了一个很坏的示范。”薛明远长叹一声,口气却坚定而清楚:“可是你应该知道,我跟你妈也是政治婚姻,长辈安排的。我结婚前并不认识你妈,也不爱她,我以为这种婚姻多得是,别人都这么过,我也可以,然而当我遇见秀琼……。”
秀琼,迎蔷永远记得这个名字,她是父亲现任的妻子,当年父亲也因为她,排除众议,执意与母亲离婚。
薛明远再叹。
“蔷蔷,婚姻是人生中极重要的事,不管考量什么因素,当然第一得选择自己的最爱。那些所谓的财产、地位、家世学历,都不过是附带的条件,这是我历经一次失败而痛苦的婚姻所得到的经验。我知道你不爱景康,你为了某些目的或是你妈的使命而嫁给他,我并不是为我自己辩护,可是你敢保证你这一辈子不会爱上任何人?不可能重蹈我的覆辙?”
迎蔷为父亲的最后几句话震慑住了!她无法再说话,心里只是既慌又乱地没有了主见,顿时陷入彷徨之中。
那无助而柔弱的样子,一下子让薛明远心疼起女儿来。她的日子已经够难过了,他何苦这么说教似的往她身上再加压力?
他换了个说法,口气变得轻松:
“哎,或者,如果你真的要嫁景康,至少在踩进结婚坟墓前先玩够本吧,找个自己爱的男人轰轰烈烈谈场恋爱,也许以后会甘愿一点。”
迎蔷怔了怔,不由自主地苦笑。
“爸,你在说些什么……。”
“好,好!”薛明远笑了,他的本意也只是想把气氛弄得和缓一点。服务生来倒水,他趁机转了话题:“饿不饿?要不要点些吃的?中午了。”
中午了?迎蔷早上就下山来,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她下意识抬起了手腕想看时间,蓦地,看见了方宸的那只两百块的手表。他没要回去,她也忘了还他。
迎蔷痴痴地凝望那只手表,霎时间,一股又甜又涩的复杂感觉冲上来攻占她的心头……。
第六章
“干什么花那么大力气去找那个移植骨髓给你的人?你跟他又没瓜葛……。”迎蔷一回到家里就被何佩凤数落了一顿,都怪父亲多嘴──
“你又没吩咐我不说。”薛明远很无辜。
想也知道嘛!讨厌!讨厌!
萱芙也扫到台风尾,被骂了,尤其在迎蔷说了一句:
“不干她的事,她没跟我说什么。”
没说什么,肯定就是说了什么!何佩凤的思考逻辑是这样的,于是萱芙被骂得更惨。
这天晚上,迎蔷家的晚餐没有很多人,只有家人和几位何佩凤妇女会的朋友,当然还有景康。迎蔷离家出走的低气压基本上还没散去,空气中凝结浓重的气氛,迎蔷总觉得可以拿来用刀切。
席间,何佩凤的欧巴桑客人不时说些什么想缓和气氛,迎蔷身边的老女人就扯着桌巾一角搭讪着问她:
“这布摸起来真舒服:什么质料做的?”
迎蔷想了想,回答她:“钱。”
不小心被母亲听到了,利刃般的眼神像毒镖一样射过来。迎蔷抿着嘴,好不容易挨到晚餐结束,母亲跟朋友到和室去泡茶,而迎蔷还没解脱,因为还有景康。
“下次要出去,不要留字条,先说清楚好不好?”景康很温柔体谅、小心翼翼,不是责备。
迎蔷瞟瞟他。
“说了,妈怎么可能让我出去?”
“也对。”景康笑得讪讪的。“或者我可以陪你去?这样伯母比较放心。”
唉,如果有景康陪着,那还有什么意思?
“蔷蔷,”景康见迎蔷不说话,主动又说:“我们年底订婚好不好?”
迎蔷心头震了震,走到客厅的落地大窗前望着庭院,更不说话了。
“蔷蔷,”景康又追过去。这次迎蔷私自离家的事件,还认识了其他男人,这对景康来说是愈来愈没有安全感了,他急于把迎蔷锁在他的管辖范围里。“你知道我从认识你的第一天开始,对你的心意就一直没有变过,我们拖了这么久,也差不多该结婚了。”
迎蔷紧闭着嘴,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玻璃上刮着,刮出一声声刺耳的声音,而母亲的那些欧巴桑朋友,喝多了茶,不时地从和室走出来上厕所,走来走去拖鞋敲得劈劈啪啪响,敲空她脑袋,只痴呆地看着庭院,夏天来了?
“蔷蔷……。”
景康霸在她身边,急于获得答案。迎蔷深吸一口气:
“你去跟妈商量。”
算是交了差,也算是给了景康满意的解答,何佩凤不可能不高兴这门婚事的。
“你怎么不跟妈去喝茶?”迎蔷真觉得这情况很烦。“那里面有几个是大官的老婆,你该去交际交际。”
提到景康的政治前途。总是令他最专注的一件事,他蓦然醒悟!
“真的!你不说我还忘了,我该去跟她们多聊聊!”
“快去吧。”
迎蔷催促着,知道她连赶都不必赶,景康自己会插翅飞奔而去。立刻,迎蔷身边就安静了。
如果不是因为那两天山上的生活,如果不是因为认识了晶晶他们、认识方宸,迎蔷或许还不会觉得自己原来的生活有多荒谬;而今,她静静地望着庭院,那假山假水美轮美奂,却怎能比得上大自然的好山好景?
她稍稍往玻璃窗前移了移,窗前不再看得见庭院。反而映照出她的影子,梳得有型有款的发型,身上的名牌服饰合身地衬出她的气质,阿宸如果看见这样的她。一定会赞她漂亮吧?
她想念他。
那五十万的事,在迎蔷心中已经愈来愈淡了。事情可以从各种角度来看,日子愈久,思念愈深,迎蔷愈能说服自己选择谅解他的角度,选择父亲劝她的角度──他是为了绿屋,迎蔷接受这样的说法。
那时她在山上发那么大的脾气,实在是太冲动、也太固执了。
往窗上呵一口气,再用手抹开,玻璃上出现更清楚的迎蔷,一张粉雕玉琢的脸庞,浓淡得宜的妆,神奇的不掉色口红,吃了一餐,颜色还在。
口红。
迎蔷伸出手指划着玻璃上映着她的唇形,冰冰凉凉,没有温度,却也让她想起方宸的吻,那种强烈的震撼,呼吸和心跳的急促纠缠,那强烈的压力与电流,不只是她感觉到,相信他也有同样的感受。
“不管考量什么因素,当然第一得选择自己的最爱……。”父亲的话,还在迎蔷耳边回绕。她暂时还无法体会、无法接受这种说法,一想到可能伴随而来的滔天大浪,迎蔷就却步不前。
可是……
“至少在踩进结婚坟墓前,先找个所爱的男人轰轰烈烈谈场恋爱。”
迎蔷的血液里,肯定有着父亲的反叛。
她忽然想起,方宸的手表还在她这里。
“饿了对吧?来来,我喂你们吃东西。”
方宸对着一缸鱼讲话,这些鱼是教授生前的最爱,一直繁殖留到现在,当然方宸也得好好照顾。他平常爱把动物当人沟通已经不稀奇,更糟糕的是,只要他心情一不稳定,就会对着这缸鱼喃喃自语。
“什么?问我上次来的那个漂亮女人怎么不见了?”方宸洒了些鱼饲料在缸里。“人家又不住这里,当然回去了。只有我陪你们混吧。”
缸里的鱼,一只只游上来觅食了。
“又说什么?问我想她为什么不打电话给她?唉,打给她做什么?人家有人家的生活嘛,而且她不晓得还误不误解我,气消了没有。”
“笑我?”一条鱼,摆摆尾巴经过方宸眼前。“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怎么了?”方宸的自言自语被晶晶逮到,她揶揄:“又开始对着鱼讲话了?”
“没有没有!”方宸像做了贼一样,遮掩地举了手上的鱼饲料。“我喂鱼。”
“是吗?”晶晶不放过他,一屁股住他旁边的椅子坐下。八卦道:“喂,可是我觉得好像自从薛迎蔷回台北之后,你就怪怪的耶。”
居然被猜透了心思!方宸一个心慌,鱼饲料掉到地上去了,所幸是密封罐,他赶紧去捡。
“欸,我看你们好像处得很好似的,晶晶打趣道:“是她看上了你,还是你看上她?”
方宸更心虚了,“啪”地一声,捡起了罐子,却又弄掉了书。
晶晶捂着嘴笑。
“其实她对你也应该满有心的吧?毕竟她上回是特地来找储方宸的。”
“应该说是被我跟阿晖莫名其妙拖进来才对吧。”方宸弯下腰想去捡书,没想到头先去撞到架子,当下一声惨叫──
“有什么关系?你大方一点嘛!她那么漂亮,你会喜欢她也是应该的,再说你还救过她的命,这不是很浪漫?”晶晶笑着糗他:“你到底捡完了没有啊?”
捡完了。方宸站直起来,因为被说中了心事,脸臭臭的。屋外传来了车引擎声,小狗在叫,晶晶讶异地调转过去。
“是德稚他们回来了吗?可是狗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