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冷吗?”他索性连单衣都敞开,紧合她专致运功。
这菂菂,最有本事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
“呜,菡姊儿对不起,菂菂没良心,一见面就只赖你求你……”她说梦话,搂着他静静掉泪。“可我真是没法了,他太好,宁愿伤己也不伤人,我太坏,宁愿伤人也不伤他……”
“菂菂……”知她爱恋,却未曾体会如此至深,望江关差点岔息,心神激荡。
他能不心系这总是不顾自己的傻女人么?好早好早,他便放她不下。
“你会认我,对不?不管我是人是鸟,是美是丑,你一定一定得认出我……”殊不知他都快呕血了,还顾着捶他。“不认就让我摔死好了,省得我看着你一辈子不快乐难过……”
唉……他怎么早没猜出菂菂会答应留在妲己身边是别有所图?
这任性。这傻劲。这脾气。这执迷不悔。这义无反顾。
温度在冰冷地窖间流窜。
望江关笑了,记忆射回最初──
可不?
一开始,他就认出她了。
※ ※ ※
“铮娃儿,开门呐!”镂镂轻敲。
““嫘婺”,西极使节求见。”管事通报。
“铮铮,在这个节骨眼上,求你就别闹了!”净苗头人旱管呼呼,却已不似平日霸气。
“不开!不见!别烦我!”窗外飞出嫘婺执杖,屋里隐约低泣。
“这孩子……”净苗头人轻叹,极心疼。
“报告头人,大牢里望家太公拒食,并扬言再不放他们便要开战!”来人脸上指印清晰,瘀青带血。
“哼!开战就开战!咱白苗南北全境还怕他小小一个望家寨吗?给我下令消息封锁,军备整装,大牢里望家寨人不给饮食、叫嚣便打,两日内那望江关再没有回应……哎……”净苗头人怒极,气得连脚伤都忘了小心。
竹楼外,几只白鸟接头后斥候般飘然逸去,天近大明。
“谁?!”
运功间耳力犹在,望江关倏地翻起。
苗人根本视菂菂为鬼物,锁了他们便不敢靠近。
“铮铮?”来人推门而入,他一愣。
不,那不是铮铮!铮铮此时不可能有如此欢颜。
“是我。”相貌忽变,妲己笑靥盈盈。
“你……你们……”他忽懂,眼见她身后白鸟一一转化,西岛王子玄貘、以及他三个忠心护卫。
好个妲己。好个移身换形。好个菂菂。好个姊妹情深。
被摆一道、联合设计的感觉并不别扭,他笑,只心底歉赧。
柔看怀中兀自昏迷的知己,此时此际,望江关忽然好庆幸没娶成铮铮。
这一生注定为菂菂负她,无论有形无形……
“菂菂怎样?”妲己关怀凑来,望江关注意到她脸色极差,走步轻浮。
“嗯,还好,只微微轻烫,”为裸身的妹妹穿戴衣物,妲己边说:“箓书上记载速解毁容丹易致高烧,重者昏沉数月甚至残疾……”
背对未看的望江关怵然一惊。既然解法不只一途,为何要用这危险之法?
“阿菡……”原在门外守候的玄貘上前,凝色间温柔催促:“闲话随后再聊,先问正事。”
“正事?”他挑眉,为的是妲己不让他将菂菂接过。
“貘貘,可不可以不问?”妲己犹豫,看着怀中妹妹的眼色充满疼怜。“菂菂她好不容易吃了这么多苦,万一……”
玄貘摇头,看着妲己的表情更是爱惜。“你答应的,况且你不问菂菂日后也自会自问,与其让她届时伤心,倒不如趁现在她意识不清,问明白便快带她走……”
“不,菂菂跟我!谁都不许带走!”望江关心急意切,口不择言。
转念才思卤莽,人家是姊姊姊夫,这世间最有资格。
妲己玄貘相视一笑。
玄貘更是不顾妲己秀眉频蹙,搭上他肩:“望大哥,真多谢你愿意将这小魔女收走,”感激涕零貌。“她一来,我便得大半夜独抱冷被,她一求,我阿菡就耗尽气力穷施道法……哇……”
妲己收回亲密施暴的素手,将妹妹交予故意龇牙咧嘴的丈夫捧着。“还记得那日入净苗寨前在船桅上见着的五只鸟吧?菂菂我先带走,等你办完正事再来湖中山后找我们。”
“正事?”他还是不解,抢前不让。“菂菂到底要你们问我什么?”
妲己与玄貘相视失笑,半晌才由玄貘开口。“唔,她要我们问你是要望家寨还是要她啦……欸,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对吧,这小魔女我先再替你担待些,等你把族人救出来,事情全解决了再跟她快活相守一辈子不就成了吗?”
他以自己和妲己的故事深信,这世间没有什么不能转圜的事情。
你是要望家寨还是要她……
望江关只听玄貘第一句话就愣住了。往事历历,无声重复……
他从没想过要望家寨,也没想过真要菂菂,更没想过不要望家寨或菂菂。
他总在等,等一个放下责任的机会,等一个拍拍走人的当口。
他总以为自己在等,总以为自己不只是忍,总以为总有天海阔天空,总以为顺其然将水到渠成。
然而旁观者清,知他如己的菂菂看出来了吧?
他早在生命机遇的洪流间迷途,他早教自由的希望困锁。
所以她才这么大费周章着为他切口,乱烘烘闹了这场抢新郎的戏?教他没时间深思熟虑,教他公开来表明心迹;教他罪证确凿成了见色忘义、负心薄幸之徒,选了她就回不去,不选她还是回不去……
“哈哈哈哈哈!”霍地豪爽朗笑。
笑着将菂菂接过,笑着大步迈出,笑着热泪盈眶,笑着对上天地间自由空气。
猛回头,“走吧,到湖边有条近路,你们不知道的。”
※ ※ ※
一年后──
无名山中.林边小屋
“欸,你在那儿啊?那只会认人灰鸽又来了,你赶快把它……”叩地一声,树林里清脆回响。
第七次……
望江关在心中暗叹,下回不管菂菂肯不肯,一定要将这状似马形的萝藤铲掉。
“怎么又忘了把头低下?”他无奈,轻揉她额顶心疼。
“我以为我可以过嘛……”她也委屈,哎哎惨叫,早知道就不变回原样了,莫名其妙抽高好多,就连赖他胸口都得弯腰驼背。
像是知解她心中所想,望江关索性将她一拉,窸窣窣坐上落叶残枝相倚,两人静静依偎半晌。
“欸,那只灰鸽的主人我见过对不?”她高指,灰鸽悄悄飞上对面高树,庄重端坐,等他。“很久以前,你带我去过西极,那女孩是亲王之女,有个哥哥跟她长得一模一样,这一年你暗地帮着天缺与天阔平分了望家寨主子的位置都靠她咯?还有那时望太公他们也是靠她传消息才逃出白苗?”
“嗯,不全然,天缺自己努力……”他看信,揉揉她发,早习惯小妻子先强记再随机理解的怪习,改天她要告诉他许久前便在梦里认识他也不会令人讶异。
“发生什么事了?”这回信件刻意用东霖文撰写,显是要让她看懂。
“东霖与西岛交恶,望家寨全力助战。”望江关将主要段落指给她看,叹息。
“欸?”
“只盼天缺和天阔别太争强才好……”收了信,他搂她入怀,凝思出神。
早习惯他每回收了信都要这么思考一番,运筹帷幄的大事做惯,要他每日就陪她清风明月也是很难吧?
有时候她也怕自己是不是做错了,菂菂真的很渺小呵,没有多余想望,整个世界就只求有他。
她胡思,忽见他敞领内瘀伤,脸上微微臊了。
前晚他们婚后初夜,她一时疼痛狠咬了他。
下回得记得轻柔些才好,她双颊滟红地想。
“菂菂,”头顶上的人沉沉发话,习惯轻摇她。“过两日,咱们便收拾收拾离开这了吧?”
呜,她一怔,绮思灭尽不说,好心情如遭强风刮散。眼泪掉下。
“怎么啦?又是哪不舒服了?”望江关手忙脚乱,许久不见她这么哭了,着急着不知如何是好。
“你、你果然嫌弃我?!”她指控。
“我……”那敢呐?喔,不是,他才舍不得呢!可,她到底又想到那儿去啦?望江关努力安抚。
“你……你嫌现在的生活无趣,你嫌我!”她抽噎,哭着梨花带泪。
“没有啊?!”他无辜。“我从好久前便想带你四处走走,可这几月你被那莫名其妙的毁容丹解咒整得死去活来,直到最近身体才大好……”
“呜呜,”她更悲切,吸着鼻水哭泣还是很美。“原来你老早就嫌我了!”
呃……望江关欲辩无言,但遇上这等阵仗也不是第一次了。冷静、冷静,他提醒自己,努力回想她刚才话里还有什么重要子句。
咻──
树林间风过摇曳。
嘿,他懂了,好放心将她身前安好。唔,长大后的她拳脚不轻喔,但也尚可,还不致到吐血身亡的地步。
“菂菂,”趁空档,他认真说:“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不觉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