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贺新郎·无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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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页

 

  “就因我知,我才在这儿。”望江关说道,眼光不自觉飘向窗外。

  小白鸟悄悄飞走,临走前啄他一下。

  斜阳灿灿。酉时大典。

  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

  维鹊有巢,维鸠方之。之子于归,百两将之。

  维鹊有巢,维鸠方之。之子于归,百两成之。(1)

  铮铮盼了整年,望江关终于一身新郎礼服,正式登场。

  水塘畔华台高筑,她与他前跪祭坛,司仪颂歌。

  ““嫘婺”铮铮,”众声唱罢,上任嫘婺转面向她,捻韵接道,合掌祷祝。“上邪!汝欲与君相知哉?长命无绝衰哉?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哉?”(2)

  “哇,你们白苗族结个婚怎么这么麻烦?又是诅咒又是宣誓,好像非得搞得天崩地裂天下大乱似的?!”望天阔在台下偷偷对新婚妻子咬耳朵:“还是咱望家习俗干脆,三句话就送入洞房,嘻嘻……哎,敢拧相公?看我回去……呃……”

  “嘘!”望太公轻斥孙儿一声,心里也是嘀咕:“这么拖拉?!不是怕人抢亲么?早说这些苗人冥顽不灵,待会真出事就看你们怎么对咱交代!”

  悄悄地,四大一小五只白鸟飞上祭坛,交头接耳,拍拍拍拍。

  “嫘婺?”白苗崇仰自然,典礼间任何突发状况都算征兆,司仪请示。

  “无事,众鸟祥集。”她答,一心将仪式速完。

  乐音过头回奏,幸好训练有素,台下听来不乱。

  “上邪!”换铮铮对唱,虔诚起誓。“我欲与君相知(嘎嘎),长命无绝衰(嘎嘎)!山无陵(嘎嘎),江水为竭(嘎嘎),冬雷震震(嘎嘎),夏雨雪(嘎嘎),天地合(嘎嘎),乃敢与君绝(嘎嘎嘎嘎)!”

  她边唱,几只白鸟跟着粗嘎搭声,距离近的贺客渐渐发现这等异状,一传十、十传百,座席间浪潮般渐生骚动,连带外围参观者也哗然一片。

  “嫘、嫘婺……”司仪颤抖,脸色惨惨泛青,两只大鸟一直瞅盯她看,不时拍翅欲啄,眼看那红眼狰狞的模样哪来吉兆?她再度请示。

  “无事,灵鸟翔集。”铮铮再答,隐忍慌急。

  “上邪!汝何以欲与君相知哉?长命无绝衰哉?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哉?”耳聩目盲的上任嫘婺按着侍祭提醒,不动如山,合乐再唱。

  “上邪!”努力沈气,铮铮凝看望江关,情深款款。“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3)”嘎嘎嘎嘎。

  这回,众鸟不但出声捣乱,还两大一小飞上他身。

  肩上一对目露凶光,手上一只好似人语,正对着望江关啾啾不休……

  “这鸟你认得?”趁着间奏空档,铮铮低问。

  “白日才……呃……”小白鸟忽然轻啄他,目光含愠。

  铮铮没等他回答就得站起,原来那四只大鸟一齐飞去骚扰台边司乐,乱了祭仪步调,再迂回俯冲,惊着台下尖叫连连。

  “镇定点,无……”她的声音失去力道,四只红眼尖喙的大鸟正迅猛扑来,飞速凌厉,直是匪夷所思。

  刷──

  望江关抢身一挡,只让白鸟推翻她头上凤冠。匡琅琅。摔碎。残落一地。

  人群里间更乱……

  “哎唷!”

  “噫!”祭坛上用来交换的玖炼和瑶珠不知何时被叼走,几只大鸟合力扯落,飞散半空,落下却是硕李、硬桃。咚咚咚咚……

  然后几个眼尖的贺客发现大鸟接下啄来的是一串琚佩,忍不住嚷嚷:“哇,快跑!这回是木瓜!!”

  “嫘婺外嫁,上神不同意!”

  “众灵发怒了!”

  “这是天谴!”抱头鼠窜,人群非议……

  “不!”铮铮慌了,强拉犹疑间搞不清楚状况的上任嫘婺。“外祖婆,快,咱们将仪式完成,只剩关哥哥那半了……我……”

  “上神息怒……上神息怒……”侍祭早被大鸟吓跑,咯咯躲在桌下祈祷。

  另一头──

  “杀人啦!”

  “痛!”仓皇间,白苗卫队开始搭箭射击,然而鸟儿形迹飘忽,箭弩反伤来客。“住……”净苗族长正要开口,重达数十斤的典冠也教几只白鸟联合推倒。“哎哟我的脚!”凶手逃逸咻咻。

  她眼看无力回天,对着望江关哀绝睇来。

  “你们到底要什么?”混乱间,心上人竟还与小白鸟说话。“那是你家人吗?为何跑来闹事?”指尖轻挲。“哎?!”摔不及防,望江关让小东西咬出血痕。

  痛是不痛,只小东西接下的举动让两人一呆。

  轻舔、细吮,鲜血低落在它白羽,以及无垢坛石。

  “鬼!它是恶鬼!”铮铮伸手欲掐,却教望江关下意识扬臂格挡。

  “关哥哥?”她颤然。亲见他好忧虑将它捧起。小白鸟莫名抽搐。

  “你……”心头古怪,一股又疼又怜却不陌生的情绪让他困惑万分。“你到底……”啾啾啾,小白鸟突地弹跃直跳,奋然飞出他掌心。

  然而却似极大费力,或高或低……

  “抓住那鸟!”净苗头人喊。“捣乱者杀!”流箭再起。

  “哎唷喂!”刷刷──

  四鸟分掠包抄,彷若护卫。

  几乎同时,两朵怪云从旁斜出,簇拥着,悠悠往水塘上方停伫。

  只不过一瞬间的面面相觑──

  “影子!秋千顶上有人!”人群忽喊,更慑。

  那云雾渐地教夕照透光,朦胧中隐约可见秋千竹架,竹架上隐约有人。

  “这简直欺人太甚!”铮铮怒极,抢执礼剑便跑,不管对方是妖是鬼,破坏她辛苦促成的婚礼便该谢死!

  “等等,铮铮。”望江关随后,眼光扫过台前。

  除了零落一地,除了少数让箭弩所伤的呻吟,那五鸟似乎只想将人群聚拢,还有,他不解看着指尖已然凝结的血珠……

  “是望家寨那丑丫头!”云雾渐清,缓缓露出一脸。

  须臾间金光四射,她不知遭受何事,神色痛楚。

  “菂菂!!”望江关狂了,直奔过铮铮。

  人群阻隔,他索性飞身上树,仪式用的绳索便绑在那儿,支点在水塘中央──

  “顾我么?”那小白鸟的眼色,他懂了。

  “你明明爱我,你明明比敬铮铮还爱我!”该死,他怎么便忘了这句话!

  吼,野风呼啸,百来双视线极恐惧见证了无艳变身。

  眼见她四肢抽长、枯发凋残、五官崩裂、皮肤如锈蚀斑驳。

  眼见她眼耳鼻口依次成形、青丝骤生、雪肤覆体。

  “妖、妖怪啊!”“没穿衣服……”

  她晃了晃,眼光在人群间梭巡,凝泪极美。

  最后失重如花瑛飘委……直落地……

  “菂菂!”秋千荡过水塘,刹那间云雾飘散──

  “真好,你果然来了!”拚着最后气力,她搭住他肩。

  黑夜前最后一光,人人可见。

  “醒醒,菂菂你醒醒!”那厢,望家新郎倌抱一裸女,忘情激切。

  这厢嫘婺挥剑,狂笑间割裂嫁衣。

  ※ ※  ※

  她是他生命中的意外。

  抑或者,她的生命因他而扭转?

  望江关看着怀中昏迷不醒的人儿……

  冥冥间早有答案。

  子夜了。大牢里阴风惨惨。

  他下意识将双臂圈拢,运功更急。

  可别让菂……无艳冷着了才好,她现在只围了他外袍,衣内全裸。

  没想到毁容丹的解术竟如此伤身,搭她脉象,极微,便好似大病缠身的体质,呼吸亦孱弱委靡,好几个时辰过去也不见醒来。

  她浑身烧烫,而他手边无药。

  “撑下去,你答应过不随便死的!”望江关搂紧些,脑间自然便浮出丑菂菂越看越舒服的怪脸,不觉一怔。

  极踌躇观望眼前佳人,关怀比疼惜还多,担忧更胜爱怜。

  东霖无艳,原来是这般模样……

  除却那依稀与妲己神似的五官、柔瀑般舒滑浓黑的缎发,一身仿佛野樱染山的气质该是唯她独有,盈盈冷香,幽独殊艳,直教人远望欲近、近看绝倒……唉,连重量与肤处都是不同,他恍惚,不知该拿这全新菂菂如何是好。

  唔,怀中人嘤咛了声,秀眉轻皱,极熟练找到方才挪动间不小心教她滑开的位置,望江关左胸心口,以耳贴覆。

  “你还记得,嗯?”若有所感,他轻轻触她。

  最开始她老失魂时就这么贴抱他睡,不小心迷途了就寻着他咚咚心音回来……

  唔,她又动,俏眼睑无意识掀了掀,躬折手脚缩身向他。望江关一愣,忽而会意微笑,配合著拉扯衣物,换了搂抱姿势让她在怀间蜷好。

  咕哝哝,这姿态颇见扭曲,可她舒服,从前望江关总糗她偷学小猫,如今她身形抽长,匀匀睡熟的模样倒似婴孩……他轻吻,点落颊畔。

  气息极热,确实是菂菂味道。

  唔,她本能回应,小鼻厮磨在他胡髭,扎着她柔肤泛红,轻轻咻了个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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