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妲罗其实是蛮漂亮的,要不是她那样子瘦得可怜,要不是她从黑色斗篷中伸出来的手腕那样骨瘦如柴就好了。
“我要和你谈个条件,”他大声说。
“条件?”
“是的,我借你书可以,但是你要吃完给你吃的所有东西,直到我们到达苏格兰为止。”
妲罗轻轻笑了。
“你会发现,我不会拒绝你给我的任何食物的。”
可是费瑞克先生后来却发现她把这个愿望看得太轻松了,她根本做不到。
当晚他们停宿在巴尔达克第一家客栈的时候,妲罗发现她分配到的楼上卧房之舒适与奢华,大大出乎她的想像之外。
她洗净了手脸,换了另一套和先前穿的完全相同的灰绵布衣服,下楼来会费瑞克先生。
她从他到客栈时所说的话可以猜出,他会更衣来进晚餐,而且他们只有从马车上取下一部份行李。
可是她一点也没料到他穿晚礼服是这么大大的不同。她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看著他那剪裁合身的上装,拖著长长的燕尾,领上还系著打摺的领结。
但是她对费瑞克先生的钦羡之情随即被惊讶所取代,惊讶于旅馆主人和两个女侍端进来的食物之多。
有几盘热腾腾的咖哩汤,一只羊腿肉,两只肥肥的烤鸽子。
还有一张小桌子上,摆著满满一桌菜,有冷盘肉,蚝油饼,猪腰——旅馆主人特别推荐的,还有几只肥嫩的鸡和一大片火腿。
“我想你一定和我一样饿坏了吧。”费瑞克说著,他们一起坐下来。
他注意到她喝汤之前先看看他是用那只汤匙,他心下暗暗称许。
她一开始吃就吃得很快,他感觉得出她是在控制自己,否则她会吃得更快。
他们刚喝完汤,族馆主人就端来一盘美味的比目鱼,还道歉说没有早点上,是因为他的太太刚烧好这道菜,为的是“趁热吃”。
“我知道你会很喜欢这道菜,先生,“他对费瑞克先生说。“这位小姐也会喜欢的吧。”
费瑞克先生法意到妲罗只吃了一小匙的鱼,然后向他瞥一眼,他想那是在徵询他,她是否吃得太多了。
可是他没说什么,到了切羊腿肉的时候,他落落大方的帮她切。
直到他吃完自己盘子里的食物才发觉她只吃了四分之一多一点而已。
“你不喜欢羊肉吗?”他问。
“看起来我好像太不知好歹,可是先生,我再也吃不下了。”
她轻叹了一口气又说:“要是我们能把这些食物拿一些送回孤儿院该多好。”
“我现在关心的不是孤儿院,”费瑞克先生同答,“而是你,妲罗,你答应过我要吃完你面前所有的食物的。”
“我知道,先生,可是这不可能……真的不可能。我已经饱得再也吃不进一口东西了。”
“你今天吃过了什么?”
有半晌沉默,接著他说:“我想知道。”
“我吃了……一片面包……还有一点点早餐。先生,”妲罗说。“可是……到中餐就没有足够的东西给每个人吃了。”
“我已经向你保证这种情形将来会改善了,”费瑞克先生说,“所以我希望你好好的吃。你已经离开那些孩子了,你因为想著他们就老是自己饿肚子,对他们也没什么好处呀,这样你不会长胖的。我知道公爵大人希望你长得结结实实的。”
“我会尽力的……我一定尽力。”她保证。
在费瑞克先生极力敦促下,她勉强吃下几匙葡萄酒果子冻。旅馆老板说那是这家客栈的有名点心。
另一方面费瑞克先生倒是吃了不少,算是没辜负这顿好菜,他向妲罗保证这家的菜比起以后他们要投宿的几家客栈要好得多。
他还喝了一瓶名贵的法国红葡萄酒,可是没有叫妲罗尝。
第二天一清早他们又上路了,她起先很沉默,因为她不想太冒失或惹他厌烦,可是费瑞克先生很快就发觉她有满肚子的问题。
他发现,从一个关在一座屋里快十八年,几乎从未与外界接触的女孩眼中看乡村风景是极为迷人的。
他们继续旅行下去,他不但惊讶于妲罗的聪慧,而且由于她读书之颖悟与想像力丰富,她的心智已发展到出乎他意料的程度。
看她对于新处境的反应,以及她对于贫富的看法,在他说来都很有趣。“我觉得很奇怪,”有一次谈话中她提到,“在伦敦有那么多极富有的人,他们却一点也不关心那些极穷、极穷的人。”
“你是说在街头流浪的那些人吗?”费瑞克先生问。
“是的,先生。像那些扫街的清道夫,橡那可怜的老妇人玛利,她虽然很老了还得到孤儿院来工作,因为不然的话她会饿死。应该有人照顾他们才对呀。”
“我自己也常常那么想,”费瑞克先生承认。
“还有那些孩子们,他们受苦受难却没有一个人关心。医生常常说,如果我们不收容一个孩子,他就会乏人照料而死掉,或者有人会把他扔到河里,只为了摆脱他!”
妲罗讲到这种事情的时候,声音中有痛苦的意味,这使得费瑞克先生明白她是个很有感情的人——像她在这样环境中长大的女孩子是很难得了。
“假如我一旦有钱,”她说,“有时候我会假想自己有好几百万镑,我一定要办几所好的学校,可以说孩子们免费的读书。”
“你以为他们会喜欢吗?”
“他们如果受过教育,就会有机会找到更好的工作,”妲罗同答。“来孤儿院要学徒的人总是问男孩子会不会阅读和写字。对于女孩子就没那么重要了。”
“那么你是以为所有的孩子都应该学会阅读咯?”
“再没有什么比读书更开心的事了。”
费瑞克先生微微一笑。
“我想你会发现有很多事情会引起你的兴趣——你能做、能看的事情,正如你读到过的书一样。”
沉默了一会儿,妲罗说:“公爵大人会要我做什么呢?你想会有小孩要我看顾吗?”
“我一点也不知道,”费瑞克先生同答,“我是说实话,妲罗。公爵大人要我从孤儿院带一个女孩到苏格兰,我只得遵从他的指示。”
“贝洛菲太太说你是他的总管。”
“我是的,”费瑞克先生答。“我在前公爵大人的手下做总管直到他死为止,现在我是他儿子亚克雷第五代公爵的总管。”
“有没有公爵夫人?”
“本来有的,可是她最近过世了。”
“她没有孩子吗?我还以为你是为了这个带我到苏格兰的。我很喜欢看小孩。”
“我想亚克雷城堡里恐怕没有小孩。”费瑞克先生说,“在他的领地中倒有不少孩子。”
“那么我也许会在洗衣房工作咯,”妲罗沉思地说。“我洗衣服洗得挺好的——只要我有肥皂。”
费瑞克先生没有同答,停了半晌她又说:“我希望不要被派到厨房,可是我想我不会有选择的余地的,我必须照公爵的吩附去做。”
“我们都得听公爵吩附。”费瑞克先生有点过份热心的说。
他发现,妲罗一个劲儿的问她为何被带到苏格兰的问题,只有更增他对公爵未曾与他明言的懊恼。
因为当时他和公爵两人都已经不耐烦到极点了,为了在法国发生的事端好生困扰,因此他才没有追问下去,否则他一定会问个一清二楚的。
公爵只是给他一个命令要他从孤儿院带一个女孩到苏格兰来,然后立刻就登上等在门口的旅行马车走了。
随行的有四个马车侍从,后面跟著一辆有篷马车,载著他的行李、他的贴身侍从,和一名秘书。费瑞克先生到最后一分钟还得匆匆忙忙的叮嘱这名秘书,公爵旅途花费的付帐问题。
事实上,他给丢下来,又没有留下公爵平常出行时派给他的车马队,他一下子给楞住了。直到有篷马车消失在视线之外,他才发觉有一大堆问题还没有答案呢。
现在他自己也怀疑起来,他到底有没有弄错公爵的意思。
但是公爵说得够清楚的,而且他的命令简明扼要,不大可能会错意。
费瑞克先生自忖,在那种场合之下,还是识相些,尽可能少和公爵说话,因为显然公爵一夜未眠,眼睛下面现出黑线,与眼中阴霾之色相辉映。
他显然不想多说话,而费瑞克先生虽然很想对他表示同情和了解之意,但过后一想,最好还是不说一语,少打扰他为妙。
但是,当他和妲罗走了一哩又一哩,想要不忧虑心中所想的问题是很难而且不可能的。他和妲罗到苏格兰后,等待著他们的会是什么呢?
还好,前途有一大段路要走,费瑞克先生十分庆幸在这个时节,马路是乾的,不致于碰上马车陷入泥淖或迷失在雾中的尴尬事,这种事在他南来北往的旅行中常会碰上。
天气晴和明朗,虽然已是六月,还不致于热得让人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