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摇一下铃,铃声一响,各边的门都打开来了,孩子们像潮水般的从各方涌向厨房。
只有小婴儿们还留在楼上,妲罗知道她得很仔细看好厨房角落那桶牛奶。
否则只要她一个转身,就有好多孩子用杯子和勺子伸到牛奶里面,这些孩子是大得不该再吃牛奶的。
接下来五分钟的行动就好像在海上抗拒暴风雨以免船被击破一般。
“不行,每人只能拿一片面包,弗瑞德,快把那个放下,你已经拿了你的那一份了。小心,海伦,不然你会把汤打翻的。别推来推去,乖乖等一等,每个人都会有的。”
这些话是她每天在吃饭时间都得说的。
并不是他们不爱她才不听她的话,不老实、抢别人的食物,而是纯粹由于动物自卫的本能告诉他们,必须吃东西,否则就死亡。
她从大锅里舀了最后一杓汤,发现一个男孩取走了厨房桌上最后一片面包。
那就是说没有东西留下给她吃了,这她也认了,就如同好几百次一样默默忍了。
“都是我自己不好,”她想。“我应该记得先吃下我那片面包再叫孩子们来的。”
她已经吃过苦头,知道太久没吃东西会虚弱晕眩得把抱在手里的孩子摔到地上,这想法使她害怕。
可能还有机会喝到一杯茶。那是贝洛菲太太完全为自己保留的奢侈品,可是她要是心情好也会允许妲罗喝些茶叶渣子。
有两大片猪排肉是玛利为她的老板做的,放在一个乾净的碟子里,旁边还有几片炒洋葱。
“这是院长大人的茶,”玛利说著把茶壶重重放在托盘上,把杯盘碰得好响。
“谢谢你,玛利,可是你忘了马铃薯了。”
汤里是摆了不少马铃薯,可是大都是快坏了的,因为买那些人家不要的比较便宜。可是还有三个完整的、大的、甘润润的马铃薯在猪排旁边,妲罗禁不住要流口水。
“也许今晚那个绅士会给我一些东西吃,”她满怀希望的自语,一边端著那个托盘进入贝洛菲太太的起坐间。
第二章
妲罗在马车里身体向前倾叫道:“好绿啊!我知道乡村是绿的,可是没想到这样绿!”
费瑞克先生正要同答,她又以狂喜的声调说,“田野是金黄的,真正金黄!”
“是玉米,”费瑞克先生简明的同答,然后又问:“你真的从没来过乡村吗?”
妲罗摇摇头。
“没有,贝洛菲太太以前允许我带大的孩子们到海德公园,可是后来有太多小娃儿要照顾,她就不让我出来了。”
“孩子们应该出去玩的,”费瑞克先生抗议。
“他们就在孤儿院后面的院子里玩,”妲罗回答。“那地方相当小,冬天又是泥泞满地的,可是至少他们在新鲜空气里。”
她回答的时候转脸面向他,可是现在她又弯身向前看著窗外。
“要是孩子们能看到这些该多好,”她低声的说。
费瑞克先生这下明白了,她的思绪一直没有离开她丢下的那些孩子们。
当他到孤儿院接妲罗走的时候,他们别离的场面十分的感人。
小的孩子们扯著她的裙子哭泣哀号,大的孩子几乎是绝望的拼命喊叫,直到她的马车看不见了为止。
连贝洛菲太太想到要失去妲罗也伤感多情起来,可是费瑞克先生禁不住想她的悲伤多半是为她自己,因为她就要失去一个得力帮手。
不管为什么理由吧,对妲罗而言,说再见真是千难万难。
她好不容易脱出小的孩子牵牵扯扯的手,上了费瑞克先生的马车时,眼泪禁不住沿两颊汨汨流下。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直到他们上路好几分钟之后,她才说得出话来:“孩……孩子们没有我该怎么办?我……我知道小的孩子们一定会挨饿的。”
“我就是想告诉你这个啊,妲罗,”费瑞克先生同答。“我已经知道孩子们没有足够的东西吃,而整个孤儿院在绝望的愁云惨雾中,这种情形是不该有的。”
他看到妲罗抬起泪湿的双眼,用一种绝望焦急的眼神望著他,为了不让她再痛苦下去,他很快说!
“我已经安排好了,相信你会满意这些安排。”
“什……什么安排?”妲罗抽抽搭搭的问。
“亚克雷公馆的管家是个老妇人,可是非常能干。她还记得她年轻的时候这家孤儿院建造的情形,她服侍过安妮公爵夫人,也知道夫人对孤儿院很关心。”
“就是夫人死后情形才变坏的,”妲罗说。
“这我也明白,”费瑞克先生回答。“我已经吩咐金斯顿太大去请一个会给孩子们买足够食物的厨子。“
妲罗削瘦的脸上泛出喜悦的光彩,使整个脸都改观了。
费瑞克先生知道他没猜错,“亚克雷公爵财团法人”每周付给孤儿院的钱,大部份都被贝洛菲太太拿去买酒了。
“金斯顿太太还会找些年轻的女孩于来打扫房子,”他继续说下去,“并且照看孩子。”
他停顿一会,然后斩钉截铁的说:“我不明白的是,教师们到那儿去了,我知道安妮夫人在世时有很多教师的。”
“有两位退休了,也没请人来接替,”妲罗同答,“最后一个老师在六个月前也走了,因为她发觉自己管不了大的男孩。”
她停顿一下,用一种几乎是恳求的语气:“并不是他们太皮,而是她没教好。”
她忧心的望著费瑞克先生,好像是怕他会生气,又加一句说:“我只要有空就教小的孩子们,可是如果有太多婴儿要照顾,我就没办法了。”
“所以你就讲故事给他们听,是吧。”费瑞克先生莞尔一笑说。“我确信他们会更喜欢。”
“所以我才把讲故事当做他们最大的享受,”妲罗解释道,“那样他们才会安静。”
“我想的确是的,“他说。“可是我会对公爵大人讲,务必指派好的老师到孤儿院,就如以往一般。”
“那真是太好了!”妲罗叫道。“哦,我真希望我能在那儿,我还有好多东西想学。”
费瑞克先生微笑的望著她说:“我相信你还小的时候,一定学了不少课程吧?”
“还不大够,”妲罗同答。“有位牧师对我根好,可是他去年过世了。”
她的声音中有某种感伤让费瑞克先生知道,牧师的死对她是一大损失,至今仍令她伤心。
“那位牧师是那里来的呢?”他问。
“是却尔西的长老会教堂来的,”妲罗说,“我想那可能是伦敦仅有的一家教堂。”
“他在孤儿院主持礼拜吗?”
“每个星期天,可是他每周还来两三次,教我们大家圣经。”
她说完轻轻叹息一声。
“他的课好有意思,我以前盼望这个课比什么都来得热切,他还借书给我看。”
“那么你是能够流畅的阅读了?”
“我好喜欢读书!”妲罗同答,“可是牧师一死,我只有那本他送我的圣经可读了。”
她望了费瑞克先生一眼,羞怯的微笑著说:“我想有一天我会把它背下来。”
怪不得她说得那么一口好英语,费瑞克先生想。
他早已注意到她的谈吐是多么文雅,她所用的辞汇又远比一般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多得多。
“公爵大人在他的城堡中有一所很大的图书馆,”他告诉她。
他看出妲罗眼光中兴奋的神色。接著她眼神一黯又说:“我想公爵大人不会让我……碰他的书的。”
“我敢确定他会借给你,只要你小心保管,”费瑞克先生同答。“而且,假如他不肯,我自己也有不少藏书,随时欢迎你阅读。”
“你说的是真心话吗,先生?”
他觉得她说话的语气很好玩,那是又敬畏又兴奋的语气。
“我现在就带著好些书呢。”他说。“今晚咱们停下来歇息的时候我就把书箱打开,你可以随意挑你喜欢的书在旅途阅读。不过我想你会发觉这些书是很吃重而枯燥无味的。”
“只要我有书读,从来就不会觉得枯燥无味,”妲罗同答。“我好渴望读书、好希望有钱订一份报纸。可是贝洛菲大大总是说我们负担不起。”
费瑞克先生的嘴唇紧闭。
他已经下定决心要敦请公爵令贝洛菲太太退休,另外找一位明理的、有母性慈爱的妇人来代替她。
必须找一个人,不仅是关怀孩子们而且能教养他们将来在外界做人处世之道,因为大多数的孤儿在十二岁就得出外奋斗了。
然而,最令他烦恼的一件事是孤儿院里显然食物缺乏,衣著也很少。
他看一看妲罗,发觉她身上的夹布白领衣服很乾挣,补缀得相当整齐心情顿觉宽松了些。
他想这种制服真是奇丑无比,而且极端朴素,尤其是那顶头盔似的小帽子,那该是哈瑞公爵夫人选的式样吧。
无名孤儿院的创办人是个严峻的苏格兰女人,用“一丝不苟”来形容她最为恰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