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妲罗?”费瑞克先生问道。“就是那个开门让我进来的姑娘吗?”
“是的,就是她。她照顾小一点的孩子。我老是说,她把他们宠坏了。可是年轻的肩膀是装不上老脑筋的。”
贝洛菲太太又拉开嗓门哈哈几声。
“老院长在的时候就大大不同了,她主张抽几鞭子叫他们安静。不管好的、坏的或不相干的她都打,我就常说她的办法比我强得多。我太心软了——我的麻烦就出在这儿。”
“我相信你对这些可怜的孩子发慈悲是你的好处,贝洛菲太太,”费瑞克先生说,“可是我们是谈到妲罗。”
“我是在说……”贝浴菲太大开口又停住了。“你的意思该不是想……”她砰的一声把她的空杯子放在桌上。
“不行,费瑞克先生,我可不答应,那绝对不行!你不可以把妲罗从我这儿带走。她是这儿我唯一能依赖的人。我还有什么人来帮我?几个在别处找不到工作的老妇人,她们的用处还不及麻烦多。付她们工钱真不划算。你可以带走任何你看上的孩子,多少都可以,只要你乐意,可是妲罗绝不行!”
“她多大了?”费瑞克先生问。
“等我想想……她快十八岁了吧。对了,这就对了。她来这儿的时候是一八O四年,就是那要命的拿破仑再次发起战争的后一年。我所以记得是因为那个冬天糟透了,食品价格飞涨。煤炭涨了一倍!”
“这么说妲罗是快十八岁了。”费瑞克先生说。“贝洛菲太太,假如这里没有其他的人,我恐怕只好遵从公爵大人的指示把她带同苏格兰去了!”
“要我的老命!”贝洛菲太太激烈的说。“我绝不答应,费瑞克先生,绝不能留下我一个人和三十九个尖叫又不听管教的孩子在一起,而且他们很多是还不会照顾自己的。”
她吸了一口气,脸涨得通红,费瑞克先生看看这付模样真担心她会中风。
“要是妲罗走了——我就走。你自己仔细合计合计!”
好似双腿要支持不住似的,她一屁股坐在扶手椅上,从桌上捡起一张纸死命扇著。
“贝洛菲太太,很抱歉让你难过,”费瑞克先生说。“可是你和我一样明白我得遵从大人的指示。”
“这不公平!”贝洛菲太太的声音要哭了似的。“这不公平!我被搞得七晕八素的,忍气吞声,有谁来关心我!大人在苏格兰已经有够多的女孩子,用不著再从这家纪念他祖母的孤儿院带走仅有的一个有用的人。”
贝洛菲太太的声音沙哑了,费瑞克连忙又倒了一杯红葡萄酒递到她手里。
她感激的接过来,一口气喝了半杯之后,就往椅子后面一靠,喘著气,极力想自制。
“我答应你一件事,”费瑞克先生平静的说,“我会给你留下一笔钱来找个比现在更好的帮手,而且我一回到苏格兰,就会尽力向大人争取更多的经费来维持孤儿院。”
他感觉到他的话使贝洛菲太太稍稍安定了些,可是她还继续瞪著火炉重重的喘著气。
“或许你能告诉我这孩子的一些事,”费瑞克先生说。“她有姓氏吗?”
“姓氏?”贝洛菲太太轻蔑的重复一遍。“难道你忘了这是无名孤儿院吗?当然她不会有什么姓啦。这儿其他的小可怜虫都没有姓,还有那些一天又一天,一周及一周送进来的孩子也是一样。”
她鼻子里嗤了一声才继续说下去:“上个礼拜哈兰医生才跟我说呢,“我又带来一个小杂种给你啦。”我告诉他,“你自己留著吧,我这儿连塞进一只老鼠的角落都没有了,更别说一个小孩啦。”
“行行好吧,贝洛菲太太,”他说,“你是个好心的女人,你总不忍心看到这小家伙给扔到河里去吧?”
“不管他会扔到那里,”我同答他说,“反正绝不能到我这儿来,随你说什么我也不会改变主意。””
“那么他是把孩子带走了?”费瑞克问道。
“没有,他加入了其余的孩子,”贝洛菲太太无力的同答。“我以为我已经让他相信再没床位了,谁晓得妲罗告诉他说这娃儿可以和另一个娃娃一起睡一张小床,于是她就把两个挤在一起了。”
“后来我对她说:“你是个笨蛋!这样只有加重了你的工作。””
“可是她不在意!”
“在意的是我啊!”贝洛菲太大尖刻的说。“多一张嘴,得要我来喂他,可又没多出一分钱来买他们狼吞虎咽的食物啊。“你们吃的是金粉,知道吗,”我一遍又一遍对那些较大的孩子说。可是他们老是哀号著说没吃饱。”
费瑞克先生从他那剪裁适中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皮夹子。
他拿出一些钞票摆在贝洛菲太太面前的桌上。
“这儿有二十镑,”他说,“这只是让你维持二十天,等我到了苏格兰自会有更妥善的安排,放心好了。”
他看到这女人眼中贪婪的光,心里想不知这些钱有多少会花在买孤儿的食物而多少会用来买酒。可是目前他自思也没别的法子,只好先安抚这邋遢、酒醉的妇人再说。
“你在叫妲罗来之前,能不能告诉我一些她的事情?”他问道。
“你真的要把她带走?”
“很抱歉,贝洛菲太太,除非你们有另外一个年龄适合的孩子,否则我只好这样做了。”
贝洛菲太太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用愠怒的口气说:“你想知道什么?”
“她来到这儿的确实日期,我想你们有纪录吧?”
他看到那女人眼光闪烁不定,就知道就算她有纪录在,那些纪录一定有些时候没作了,无疑的他在里头是找不到什么东西的。
贝洛菲太太急忙发话,他知道一定是她想引开他的注意。她说:“真不凑巧,妲罗和其他孩子不同。她是生在这儿的。就在这座屋子里出生的。”
“那是怎么同事呢?”
“你问的好。那是在一八O四年夏天,就像现在这个时节还稍晚些,是七月初吧,我想。我就坐在现在我坐的这个地方,忽然听到一阵喧天便响的声音敲著外面的大门。我忽的一下跳起来;那时候我比现在年轻,行动也快——跑过去看看究竟。”
贝洛菲太太停下来喝完红葡萄酒才继续说下去:“外头有一大群人,两个男人抬著一个女的,那女人要不是死了就是昏过去了。”
“怎么回事呢?”费瑞克先生问。
“出了车祸,一辆马车把她撞倒在街上。轮子辗过她身上,可是马车夫没停下来就驾著车逃了。”
贝洛菲太太挑逗似的举起杯子,费瑞克先生为她再注满。
“这种私家车夫到处都是——傲慢自大,目中无人。根本不管谁遭殃受害。”
“快讲下去吧。”费瑞克先生要求。
“他们把那女人抬进来,我差了一个男孩去请医生。他就住在三条街外。那时候是一位伟伯医生照顾孤儿院。她是个不好相处的人——我从来不喜欢他!”
“那女的怎么啦?”费瑞克问,想提醒贝洛菲太太不要扯得太远。
“我以为她死了,”贝洛菲太太说,“可是没多久医生还没来她就开始呻吟、哀叫,终于我吃惊的明白她是在阵痛。”
“你起先没注意到她是大肚子吗?”
“说实在我是没法意,”贝洛菲太太承认。“也许我那时是不如现在这样有观察力。她穿著一件宽松的袍子,身材又小,她怀著孩子也不像大块头女人那样明显。”
“后来怎么了?”费瑞克先生问。
“好几个钟头以后医生才来。也许是找不到他或老他不肯来。谁知道有什么理由。反正我已经尽力了;医生都还没进门,孩子差点就快生下来了。”
贝洛菲太大愈说愈气。她又说下去:“他对这整个事情就是随随便便、马马虎虎的。你知道医生要是没有高的收费都是这个样子的。总算他把这孩子接生下来,把屋里搞得好一团糟。”
贝洛菲太太若有所思的啜著红葡萄酒,宛似在看著过去。
“我那时可从来没看过人家分娩。我好害怕好尴尬。我自己又没生过小孩,你知道的,我根本没结过婚。”
费瑞克先生未予置评。
他记得,基于礼貌的关系要称呼孤儿院长作“太太”,不管她是否当得上这名称。
“反正啊,”贝洛菲太太说下去。“医生是把孩子接下来了,他说:“只要你好好照顾,这孩于是活得成了,可是这母亲已经死了!””
“医生救不了她吗?”
贝洛菲太太鼻子里哼了一声,“你是说他没尽力吗?我是在他们来把她抬出去埋之前看了那母亲一眼,我这才发觉她实际上和我想像的不同。”
“你说不同是什么意思?”费瑞克先生问道。
“哦,要是我没猜错(因为那时根本没人管她是死是活),我判断她是个夫人。她的确看起来像是出身高贵。她很漂亮,一头红发,皮肤白皙,穿的衣服也很值钱,这点毫无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