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概知道在什么地方。”妲罗喃喃低语。
“那么你就去吧,你会发现公爵大人在等你。”
妲罗好想要求马克雷太太陪她一道去,但她压抑住了这个念头。
她孤独的,自己觉得像个灰色鬼魂似的,走过通向氏族长厅的甬道。
她快走到的时候才听到有声音,她认出那是费瑞克先生的声音。
他在那儿,事情就好办多了,妲罗想。当她走得更近些时,她听到他说:“大人,我在想,你一定希望明天一早就派一辆马车到爱丁堡去吧?”
“去爱丁堡?”公爵问道。“为什么我要去爱丁堡?”
“我想你一定要为夫人买些衣物之类的。没有比爱丁堡更近的地方了,大人你也晓得的,那儿有质料或式样都合适的长礼服。”
沉默了半晌,妲罗又听公爵说:“公爵夫人穿得很好,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要改变她的外观。”
“可是,大人……”费瑞克先生开始要诤谏了。
“我希望,”公爵却插嘴说,“她在柯德农族人的眼中是一个象徵,象徵他们给我的前一个公爵夫人所忽略的一切。”
他停顿一下又说:“当她出现在妇女中时,柯德农就很难忘怀她女儿的丑行,和她所加诸我的耻辱。”
妲罗听到这些话的时候,还是不自觉的一直往前走,根本没想到她在做什么。
费瑞克先生正想和他的主人辩论,却发现她出现在氏族长厅的门口。
她的双颊惨白,她那在小脸上显得大得出奇的眼睛,有受打击的神情,于是他把要说的话也吞回去了。
他向公爵微微一鞠躬,走出了房间。
他经过妲罗身边时才看了她一眼,她知道,他对公爵的决定很不高兴,但又无能为力。
“我希望你被照顾得很周到吧?”
公爵的声音硬硬的,妲罗很紧张,停了几秒钟才回答:“是……是的,谢谢您……大人。”
“你赶了这么长的路一定很累了,可是明天你就可以到城堡和附近的花园走走。我想你一定会发现这个地方很有趣的。”
“是……的,大人。”
她觉得他对她讲话的态度像一个普通的熟人一样随便,又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当司膳侍从宣布开饭时,他的脸上现出松一口气的神色,环顾著四周。
他的衣服换过了,和她头一次看到他与柯德农族人一起时不相同。
现在他穿的是黑丝绒外套,配著银色钮扣,他的领曰有极贵重的绉摺花纹。
妲罗想,他配戴的皮毛饰物比先前的还要精致。虽然她不大确定。
她从来没想到,有任何人会看来如此庄严华丽的,同时他的服饰又一点也不夸张。
晚餐宣布了之后,他像上回那样伸出手臂挽她,这同她知道该怎么做了。他领著她走过宽敞的石阶,走到另一头的一个房间,她想这就是饭厅了。这间房子同样很大,高高的天花板,长而窄的窗户,窗户面向城堡的正门。她看得眼花缭乱了好一会儿:那些擦得晶亮的金银杯子,点缀在长桌上,长桌两旁各有一个大烛台,每边点著六支明亮的腊烛。
桌子一头有张高背椅子是公爵的坐位。妲罗坐在他的右边,看著那一长排刀叉和汤匙,她露出困惑的表情——虽然费瑞克先生教过她,可是她从没想到会有这么多刀叉。
公爵好像和她没话可说,当司膳侍从上菜时,他就和他说话。
“这鲑鱼是今天捉来的吗?”
“是的,大人。”
“谁拿来的?”
“是罗斯,大人。”
“是用鱼叉还是网捞的?”
“据我了解是用鱼叉,大人。”
“我告诉过他了,不要对太小的鱼用鱼叉!”
“我会提醒他的,大人。”
“我明天亲自对他说,告诉费瑞克先生,明天我要见他!”
“是,大人。”
妲罗注意到公爵的眼睛乌黑深邃而发著光,他吃得不多,而她因为紧张的缘故,几乎难以下咽。
在她旅途的最后一站,费瑞克先生曾经说服她每餐吃下她看来是过量的食物,可是现在,虽然她觉得惭愧,这些食物一定贵得不得了,但是她却连盘子里的一点点都吃不下。
酒也端上来给她,但她没有喝。最后,甜点上来了,她从未见过这么大的蜜桃饼,上面还点缀著紫葡萄和紫罗兰花,她想到这顿饭终于要结束了,这才松了口气。
忽然,她听到远处传来悠扬的乐声,当乐声愈来愈近时,她晓得了,那是她生平头一次听到长笛的声音。
她屏住了气,门开处,进来一个穿著马克雷式花格呢的青年,斜斜地戴奢一顶帽子。
当他绕室而行的时候,他的衣服披在肩上,他的短裙扬起。他吹奏出的声音是妲罗在梦里也未曾听过的。
他吹了两支曲子,才走到公爵身边问道:“大人,今晚你想点支曲子吗?”
他说话带著很重的苏格兰口音,很难听懂他说的是什么。公爵给他一个指示,妲罗听出讲的是盖尔语。
于是那吹笛人又绕桌而行,乐声立即充满整间屋子,成为外面美的乡村原野的一部份。
侍从把一只小银杯放在公爵身边,公爵把它递给那吹笛的人。
吹笛者举起银杯作敬酒之状。
“西兰提,”他说著把酒一饮而乾。
他鞠躬退出了房间。从他们一起进餐直到这时公爵才头遭跟妲罗说话。
“我想你很喜欢听笛子是吧?”
“太美妙了,”她同答。“在我想像中笛声就是像那样子的。”
“怎么样的?”
“好像它会让你又想悲泣又想欢笑,让你听见苏格兰人民心底的话语。”
“笛声真的让你感觉到那样吗?”
“我希望能够表达得更好些,”妲罗同答。“费瑞克先生告诉我,吹笛人在氏族中有多重要。现在我了解了为什么三军会勇往直前为他们的信仰去作战,而不畏惧死亡。”
她的声音非常柔美。她想到了戈登之役,想起苏格兰人败在英国人手下的故事曾如何令她神伤。
“你怎么会说出——或者是想到那样的话呢?”
公爵的问题使她感到羞惭,于是她缄默不语了。或许他会以为她这样说话是感情太丰富了,或更坏的,是自作多倩吧!
现在,妲罗在空阔的卧房里更衣的时候,她想起那乐声如何搅动她的灵魂深处。
“那音乐使我感觉到我是个苏格兰人。”她这样异想天开的寻思著。
她真希望住在苏格兰的一个小田庄,设法去了解住在那儿的人民、了解他们的困难、他们的问题,或许也知道他们的绝望。
“我一直都想对人有所帮助,”她自语道,“现在我是亚克雷公爵夫人了,我可以做到这些了。”
她仍然不能理解自己不但是公爵夫人,而且是个已婚的妇人了。她低头看看手指上的戒指。
那戒指太大了,她老是害怕会弄丢。
忽然一个念头使她心头一惊!
她是公爵的妻子,而妻子就是丈夫的一部份。他们因婚姻的关系而结合成一体。
从她踏进城堡的第一步起,她就是那么茫然、惶惑,直到现在她才想到她的婚姻所带来的一切会是什么,这对她好像是晴天霹雳,重重的一击。
“公爵是我的丈夫!”
她以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重复这句话,于是她开始发抖,虽然她直觉的走近炉边,她也感觉不出一丝儿温暖——-
“我好害怕,”她想著,很想逃走,或者去找费瑞克先生问问看她该怎么办。虽然在孤儿院时就常常听到人们谈起那里的孤儿都是私生子这回事,也说到他们的母亲都是犯了上帝的诫命,违反教会的规则的罪,妲罗却从来没认真想过那种罪指的是什么。
一个没结过婚的女人,生下孩子,那孩子虽是无辜的,却永远烙上羞耻的印痕,被耻笑辱骂,而且为了没有父姓,须付出极大代价的补赎。
可是她一点也不知道,孩子是怎么来的,怎么出世的。可是现在这事可能就临在她头上了。
因为这是在她心中引起极大骚动、混乱的事,使那件事看来如此丑恶,使她对于未知的一切害怕得要命。
“我该怎么办?我能做什么?”她大声的问。
她觉得这个空涧的大房间和一切奢华的摆设只是一个陷阱。她无意间踏进这个陷阱,却又无路可逃。
她凝视著那有顶篷的大床,有花边的枕头、天鹅绒的被子,刺绣精巧的一圈图案当中还绣著公爵的名字。
她打了个寒颤。那亚麻布的床单上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几乎家是在邀请她去参与一件想到就太可怕的勾当。
在火炉前有一张根厚的白色羊皮毯子,妲罗感到寒冷又虚弱,就坐在那上面。
她伸出手凑到火上面,可是她觉得火还是不够使她暖和,她的眼却盯著门看——不是通向走廊的门——而是通向公爵房间的那扇门。
他是堂堂马克雷族的族长,他会到她这儿来,因为他是她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