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张浪荡子的睑,带著些嘲讽的神气,黛梅莎想著,他和楼梯墙上挂的查理二世的画像倒有几分神似!他同伴中不知道谁说了些什么,他觉得挺好玩,也只撇了撇嘴,却瞒不过眼中的晶芒闪动。“他真是出色!”黛梅莎自语,“不管杰瑞怎么说……我喜欢他!”
第三章
黛梅莎听出那些男士开始用晚餐,就快速轻巧地走下密道,从一楼的活动镶板中出来,打算到花园里去。
为了怕万一有人看见她在花园里,她特别在袍子外头加了一件黑色的斗篷。
其实不大可能被人看到,可是她的衣裳全是白色的,在黑暗中会显得突出。
她的衣裳都是嬷嬷做的。嬷嬷总是从阿斯考特和温莎镇上的小店里剪白麻纱来裁制衣裳,因为白麻纱最便宜。
近五年来,她做的式样总是如出一辙,高腰,裙子长至脚踝,式样非常适合黛梅莎。她身材修长,秀发披肩,穿上这种直曳及地的宽松白裙,显得清丽脱俗,飘逸若仙,更衬托出她难以形容的高贵气质。
她把花园的门在身后关上,又确定了一下门没有锁住,免得待会儿回不去。她穿过树丛,朝马房走去。
她确定得很,在这种时辰,所有的马夫、骑师和其他小厮一定都不会在的。他们把马儿喂饱,等她们睡了,就通通迫不及待地到镇上玩儿去了。
那儿一定是灯火通明,人声顶沸,为明天开始的赛马大会做个序幕。
她想,亚伯特应该会在吧!他一定晓得她会抓到机会就跑来看伯爵的马。
亚伯特也晓得她现在不能露面。他绝对不会跟人提起她的名字,或告诉人家这庄园就是她的家。
亚伯特和贝茜或杰可一样,可以百分之百地信任他们。黛梅莎很确定,绝判不会有什么流长蜚短从他那儿散布出去。别人家里都总会有些闲言闲语,兰庄却从来没有过。
她走到马房,一切都静悄悄的,她转向铺著鹅卵石的方场,亚伯特出现了,手里提著灯笼。
“我就晓得你马上要来,黛梅莎小姐。”他说,语调自然流露出亲切宠爱。
“你晓得,我一直都想亲眼看看克鲁萨德的。”黛梅莎回答。
“咱们可风光了,这么一匹好家伙在这里。”亚伯特说。
从他的语气,黛梅莎一听就知道,他一定是被伯爵的马儿震撼住了。
亚伯特走在她前面,带她进入马廊里,所有的马栏一字排开,整个深深长长的马房住得满满的。
他把第一个马厩的门栓打开,黛梅莎瞪大双眼,看著里面那匹她梦寐以求的马儿。
遍体漆黑,只有前额一点白星和脚上白色距毛,真是出类拔萃!
她晓得它是纯种阿拉伯高德非马。它的远祖在一七三二年初抵英国,途中历尽千惊万险,吃足了苦头。
过了许久,它终于被有名的马博萝女公爵莎拉的女婿,高德非大公据为已有。
他的随身手下,一个阿拉伯的游牧民族贝多因人,秘密地让它和萝塞娜,一种非常优秀的母马交配,从此以后,它们的子孙一直是赛马圈内争相竞得,备受钦羡的纯种马。
黛梅莎轻拍若克鲁萨德的修长颈项。它鼻息嘶嘶地唤著她,它的肌肉在黑色光亮的皮毛下波浪般地起伏著。
“它真棒!”她惊叹地说。
“我也这么想,黛梅莎小姐。”亚伯特说,“我得承认这辈子还没见过此它更好的马呢!”
“它会赢的……它一定会得到金杯的。我敢保证。”黛梅莎轻喊。
看过了出色的克鲁萨德,伯爵的其他马儿就显得黯然无光。不过她看得出,他的马都是一时之选,每一匹都不同凡响。
他们最后停在火鸟前面,她觉得很难为情,火鸟有这么多的缺点。
她搂著它的颈子。
“我们可以欣赏我们的客人,火鸟!”她用柔和的声音说,“可是我们爱你!你是我们的,是我们家的一份子。”
“对!”亚伯特说:“你听我说,黛梅莎小姐,礼拜六杰姆一定会让它第一个通过终点!”
“我相信他会的,”黛梅莎答,“说不定伯爵会看中杰姆,让杰姆骑他的马哩!”
“那可真是杰姆梦寐以求的哪!”亚伯特说,笑得很开心。
“你让火鸟参加的那场比赛有没有什么难对付的马呀?”黛梅莎问。
“巴德可能是个劲敌,不过它已经参加好多年了,我不认为那个骑师会肯骑它!”
黛梅莎又紧紧地搂了火鸟一下。
“我晓得你会赢的!”她低声说,觉得它似乎也回应着她的信心。
她离开马房之前还要再看看克鲁萨德。不过她先环视一下伯爵四轮马车的坐骑!
“很少看到有四匹马这么相像的。”她边看著它们边说。
“伯爵大人的马僮告诉我,这四匹粟色马太难得了,有人出两三倍的价钱,伯爵大人都不肯让呢!一定要留著给自己当坐骑。”
“谁不是宁可要马不要钱!”黛梅莎笑了。
这时候,她想起了杰瑞。杰瑞是两者都要的。她可以了解他有多么难堪。他的朋友拥有这么多马,他却只有一匹。人家可以挥金如土,面不改色,他却得斤斤计较每一分钱。
她和亚伯特谈了好久关于明天的赛马会,然后匆匆忙忙地赶回屋子里去,唯恐伯爵大人的马僮们会提早回来。
时间其实没有她想像的那么晚,她开始登上密道的楼梯时,听到一阵笑声从通往餐厅的那条通道传过来。
她心知无法克制再偷窥伯爵一眼的冲动。她溜了出来,到了二楼的演奏台。演奏台可以俯视大餐厅的一端,本来是修士的休息室。
演奏台是复辟之后才增建的。“快乐的独裁者”查理二世愎位后,每个人都迫不及待地狂欢酣舞,尽情享乐。
这个台子经当时的名家亲手雕饰,繁纹丽藻,华丽非凡。坐在下面餐厅里的人绝对无法发觉有人藏在上头。
从帷幕中望过去,黛梅莎看到伯爵坐在餐桌顶端的主位,以前父亲的座位上。
高高的靠背,丝绒的椅套,和坐在上头的人配得正好。
她从来没想到那一位男士穿起晚礼服来会这么出色,这么优雅。
她以前看过父亲盛装出席一些重要场合,总是暗地里钦慕他的仪表风度。可是,她想,伯爵就是在皇家舞会,或温莎堡里,也会是万众瞩目的。
她往下望著他,他正笑得开心,一时间,他显得年轻得多,嘴边生硬的纹路也化开了。
仆人们都离开了餐厅。男士们饮著葡萄酒,谈兴正浓。有些人在敲核桃吃。核桃摆在两只德贝皇冠碟中。这些德贝碟是母亲生前最宝贝的家当之一。
他们平时很少用到,黛梅莎想到要提醒嬷嬷。吩咐伯爵的仆人们要特别仔细,别弄坏了。
祖父的大烛台也从保险箱里搬出来,现在正在台上大放光明。不过桌上手掌大的桃子和一大串一大串葡萄自然不是从她家的破温室里拿来的。
黛梅莎不怎么在意他们吃些什么。她的注意力集中在坐在桌首的那个人身上。
她发觉自己很难把眼光从他身上调开。开头他们的谈话只是间歇性的几个字,她也没去听。突然,她听到伯爵说:“这房子有鬼吗?杰瑞?”
“好几十个呢?”杰瑞回答,“不过我个人倒是一个也没见过。”
“是什么样的鬼?”伯爵追问。
“有一个修士,为了赎罪,上吊自杀。”杰瑞回答,“还有一个小孩和他的父母被玛丽女王的异端法庭以火刑烧死。唉,当然,还有白衣姑娘。”
“白衣姑娘?”伯爵很尖锐地问。
“毫无疑问的,在本地的传说和迷信里,她是我们家最负盛名的鬼。”杰瑞带著笑说。
“告诉我一些她的事。”
杰端就把白衣姑娘找寻失落爱人的故事始末说出来,黛梅莎见伯爵凝神谛听,越发确信伯爵的确在大房间里看到她了,才会这么感兴趣。
“看到白衣姑娘的人,会走好运,还是背运?”他问。
“这表示啊!”,杰瑞还没来得及同话,伦斯基大人插嘴说道:“那些看到她的人,也曾和她一样永无休止的寻找爱。可是他们所寻求的爱却总是那么扑朔迷离,教他们捉摸不定。”
他大笑。
“这种情形永远不会发生在你身上,法利恩。”
“你由猎物变成猎人,倒也不无好处。”洛夫大人插嘴。
“我看哪,这个希望怕跟不让克鲁萨德赢金杯一样不可能实现。”伦斯基大人说。
“我猜你们都押了它?”伯爵问。
“当然。可是我们只拿到该死的一点点马票。问题在,法利恩,登记的人害怕你一定会赢,根本对押它的赌注不太积极。”
环视桌前,黛梅莎发觉法兰士爵士几乎没有开口。
他习惯性地撇著下唇,看起来有些愤世嫉俗,流露出嘲讽不屑的表情。
“我不喜欢他!”她又想,“他给人的感觉不大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