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低首恭送皇上上銮驾。
鱼玄机无奈的低首走出大厅,突停下,看眼重璞和弥月。他们变憔悴了,这椎心之痛想必在短期内是无法消弭的,轻叹气,她由侍卫送回柴房。
午夜时分,虫呜风吹,鱼玄机辗转反侧,始终不成眠,干脆坐起身子,藉由屋顶上的一方小窗户,遥望圆月。
今日!是十五呀!
她模糊的想起苏子瞻的一篇长调词——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开,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杜爷……」会是片紫下毒的吗?这几日她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想不透片紫的动机为何?在昆名的相遇,是她所精心策画的吗?装饿、装冻,以谋取他们的同情,继而入驻杜馆,毒害杜爷?
会吗?会吗?她无法相信自己的一片赤诚竟被片紫利用,难道她和杜爷有深仇大恨吗?不可能!杜爷鲜少插手朝政中事,没道理会残害到片紫的亲人,那么,是为什么呢?
想着想着,悲从中来,她忍不住轻啜出声。
「唉——」幽长的叹息声由她身后传来。柴房全由木板所建,隔音效果不佳,外头的声响很容易就听见,她愣了一下,反身轻敲身后的木板。
「是谁?是谁在外面?」她略停顿下。「弥月?是你吗?弥月。」
对方没回答,语音幽深的随风拂来。
「记得小时候,时常被罚写诗书,当时心中在想,为什么要罚写诗书?难道写一写,顽皮之心就可以消弭无踪吗?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诗书应当拿去大牢里给犯人们抄写,以后他们出狱,就不会为非作歹、重蹈覆辙,世界上的坏人会愈来愈少,直至匿迹。」她笑,很凄楚的笑出声。「当我把这想法告诉爹爹时,爹爹却笑着打我的头,说我的脑袋瓜里怎么老装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可是他从未反驳过我的想法,总是任我异想天开一她突停顿下来,再说时已带泪意。「当我知道有可能是片紫下毒时,我好气她,也好气你;因为是你将片紫带回杜馆的!可是这几天我想了很多,你几乎算是足不出户了,哪儿瞧得出这人心叵测,你这么纯真又仁慈,又哪猜得出人心险恶,连我都看不出片紫是这样人面兽心,更罔论你了。而当重璞提起你们是在昆名拾回片紫的,我好惊讶,原来看日出只是幌子,玄机你和表叔……原来是那么一回事儿!而昆名是边缘省分,极易与外界交流,虽然我臻肃王朝有禁航旨,可外邦有无,我们却无力去了解或阻止,所以,若我猜测没错,片紫是异邦人。」
「异邦人?」鱼玄机疑惑的问:「但我们救起片紫时,她身着臻肃的衣服啊,所以我们才不疑有他的救起她。」
「如此用心良苦,难道你还料想不出吗?」杜弥月翻转身子,正对木板,宛如与玄机面对面一般。抑制悲痛如潮,她冷静的思想始于至末,以前灵敏聪慧的杜弥月像重回她身上一样。」如今尚不确定是否真是片紫所下毒,但她的行踪成谜,已经很清楚的告诉我们——她不再是我们所认识的走投无路、身世凄凉的片紫了。」
鱼玄机一怔,跌坐在草堆中。
在弥月这一番头头是道的分析里,心底那一丝残存的期盼和信任已全然瓦解,自己的引狼入室导致杜爷命丧黄泉,虽尚待真相大白,但她的心却为这可能而椎心刺骨。就算片紫不是凶手,但她的身分依旧惹人议论,现在只能等片紫出现,说明一切——片紫!你于心何忍陷我于不义?!泪不禁滚落。
「玄机……」太明白玄机的个性,知道她会因自己的一念之仁而招致祸端的事伤心欲绝,可她却也无力去安慰她什么,最近发生的事令她心乱如麻,尤其爹爹的死讯更令她招架不住,原先圆润的脸庞在短短三日内已尖削下去。重璞的愁眉苦脸,表叔的左右奔波,玄机的含冤待雪,再加上郭上林每天的纠缠,使她是头痛欲裂。
现在南里正沸腾的谈论着这桩「异邦义女杀害平民王爷」经过断章取义、以讹传讹的事件,也不知消息是如何传出的,武术练习场已经停止,大伙儿全忙着爹爹的后事。爹爹——
抬眼望着皎洁圆月,泪水犹如断线的珍珠般,不断坠跌,心底那翻山排海的悲伤却怎么也止不住,一波波的袭来,像是永不停歇。
她们,就背靠着背,隔着一块木板,依赖着彼此的亲密,依赖着彼此的相信,这么静静的,默默的,谁也不说话,讯息就在声息传递中悄悄流窜,共凝墨黑中一轮明月。
风,轻掠过,一切都显得那么沉寂且悲恸。
第七章
一个月过去,仍遍寻不着片紫,她像在世界上蒸发一样。鱼玄机已由柴房搬回到房间,仍然软禁,但比在柴房时已经好太多太多了。
杜棹广的葬礼在皇上的主持下,隆重且盛大的葬入皇族祖坟。杜弥月和重璞忙着通知远在他邦的大哥,因为大哥从未有一个永久的落脚处,寻找便如大海捞针一般,机会渺茫,但仍依大哥寄回的书信中寻觅一丝蛛丝马迹,臆测大哥目前大概在何方,再派人捎信过去。
今日,皇上有感于世事无常,本于杜棹广生前致力于废除禁航旨及要求十一王爷回朝,特地下旨,正式废除禁航旨,开始大力培训海军,建造战船,而十一王爷也调回朝中。
听到这样的消息应当要开心的,可凌隐霁听见皇上将兵部尚书吕大人的千金指给他时,原先的喜悦已荡然无存。
「皇上,微臣不能接受!」
皇上瞪直眼。
「什么?」
「容臣直奏;臣已有一两情相悦的女子,除了她,臣无意接纳其他女子。」
「喔,是谁?」
「启奏皇上,就是那鱼玄机!」
皇上皱起眉。
「鱼玄机?她可是五王爷的义女啊;再说,她现在是待罪之身,又不是皇族之后,是不能当王妃的。这宫中规矩,你应该十分清楚才是。」
「皇上!」他双膝落地,恳切的说:「就是因为清楚,微臣才恳求皇上下旨,让微臣与玄机成亲。」
「隐霁,这宫中规矩自百年来始终如一,皇族血缘岂可混淆;再来,鱼玄机她还是异邦人啊!倘若你果真喜欢,成亲后,你仍可娶她入门,这王公大臣拥有三妻四妾是很平常的事,相信吕大人的千金是不会介意的。」
「不!微臣此生只娶一人,那人非玄机莫属!」他强硬拒绝,毫无转圜余地。
皇上脸色大变,语气也有些愤懑。
「难道,你想抗旨?!前些日子因五王爷的丧礼,举国哀悼,全沉浸在一股悲闷的气氛,朕无非是欲将以往那热闹繁华的模样再拉回来,让皇族们都沾沾喜气,你这样也不肯依朕?」皇上盯着他,语气不自觉的放软了:「朕的身子一向弱不禁风,经过了五王爷的事,已禁不起折腾了,你就顺了朕的意吧。况且,朕一向都很听从你的意见,现在,你就依了朕吧,就这一次就好。」
「皇上——」
皇上挥袖,让小太监扶入寝宫,路上仍见他略委靡的身子停住咳嗽。
皇上意志坚定,凌隐霁无力扭转,只好将这消转告玄机。鱼玄机一愕,虽然知晓总有一天会面临,但心里仍然淌血。
「您的意思呢?」她急切的问他。
他的手抚上她白嫩的脸颊,深情的说:
「非卿不娶。」这不止是对玄机专一的表现,也是对表哥的承诺。要让玄机幸福!这是他在表哥死后对自已许下的誓言。
「表叔——」她投入他怀中,泪止不住。」玄机何德何能?!」他捧起她的脸,定定的注视她。
「皇上很少这么坚决过,可是我不会屈服的,因为我爱你。」
「我也爱您。」她痴痴的说,朦胧泪眼与他利若鹰鸟的瞳孔相对。
坐入椅,他拉她坐上膝,指尖轻摩她肤若美雪的脸颊。
「这一个月,我思前想后,发现片紫颇深不可测,年仅十九,她何来机智和勇气去问躲官兵的追捕,又如何去避开芸芸众生?刺杀皇上的刺客,黑莽也未抓到。这两人,会有关系吗?抑或,是同一人?」
鱼玄机错愕的看着他。
「同一人?什么意思?你是说片紫不单毒害杜爷,还伺机刺杀皇上?」
凌隐霁抓住她一双柔荑,温柔的说:
「你别紧张,这只是我的猜测。或者片紫正蜷缩在某个角落,为躲避官兵的追捕,故食不下咽,惶惶不可终日。目前最重要是要找到片紫,我们才能解开一切谜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