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客厅到大门还有段距离,所以她没看到车旁站了一个人,等她走近了,才发现来人正是睽别十年的叔叔。
潘克登·罗德瑞叔叔多少有些像爸爸,只是身材瘦高,衣着时髦些。他的举止似乎也比较高雅。
“你一定是潘朵娜!”他叫了出来。
“罗德瑞叔叔,您毕竟来了!”潘朵娜叫道,“我以为您没收到我的信呢!”
“我三个礼拜前才收到你的信。”他回答,“从那封信,我才知道你先头也写了一封,但我没收到。”
“我照爸爸给我的老地址写了一封,”潘朵娜说明:“结果您没回信,我想应该再写一封,这回就寄到您俱乐部的地址,圣詹姆士官,没错吧?”
“那儿的确是我的俱乐部之一,没错。先前那封信一定是寄到老地址才收不到,所以我一直不知道你父亲过世了。”
“他是圣诞节前不久过世的。”
“很抱歉,我没有来参加葬礼……”他的语尾有点不清楚,潘朵娜知道他在浏览大厅。
前门的两扇玻璃都破了,墙上的画也纷纷剥落,画面上掩不住的陈旧、暗淡。楼梯上的地毯也破损得连颜色都看不出来了。
“这里看来比我印象中旧多了!”他说。
“是的,罗德瑞叔叔,”潘朵娜回答,“但我们没有钱重修,或重新布置。爸爸病重的时候,我建议他写封信给您,但他不愿麻烦您。”
这时叔叔的脸色缓和下来,潘朵娜松了口气,她觉得他不那么冷酷了,不过,他的眼神仍然令她不安。
“我想,”他说道,“你是指这屋里没留下什么值钱的东西吧?”
“我只卖了少部分的东西,做爸爸的医药费。”潘朵娜辩白。
“我可真成了乞丐男爵。”
“至少您继承了爸爸的头衔。爸爸并没有儿子。”
叔叔第一次端详起她来。
“他倒是如假包换的有个好女儿。你倒说说看,这儿还留下什么值钱的东西。等等,我得先付下车钱。”
一个穿着不合身的外套的男人正一脸不高兴的提着两个一背包到门口。
“嘿!拿去吧!车夫。”叔叔说,”我到站了,谢谢你啦!”说着掏出三个金镑,车夫把钱接过去,轻蔑的盯着它一们,说道; “这还不够我一个人的费用啊!”
“你已经得到你该得的报酬了。”罗德瑞爵士答,“那些。蹩脚马根本就不值得租。”
“阁下您在这愚笨的世界上,能找到四只脚的畜生肯载您就算不错了!”车夫反唇相讥,把金镑往袋里一塞,帽子也不挥一挥,就走了。
“鲁莽的家伙!”罗德瑞爵士说,“总算来到这儿了,不。过,我可花了一大笔旅费哦!”
“很抱歉,罗德瑞叔叔。”潘朵娜说,仿佛这都是她的错。
“这房子看来已经不济事了。”罗德瑞爵士说着就向客厅走去。
“楼上现在没人住了。”潘朵娜说,“安妮和我把不用的房间都关起来了。我怕有很多连天花板都塌下来了。”
罗德瑞环顾客厅一周,试图估计一下价值,结果每一样都把他气坏了,他就找了一张椅子坐下。
“您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两个钟头前在客栈里吃的。”叔叔答,“如果地窖里还有酒的话,给我来杯酒什么的。”
“我想,那儿还有两瓶爸爸藏的红葡萄酒。”
潘朵娜本想说,上校昨晚喝了一瓶,赞不绝口,但想想不对,又把话咽了下去。
“哦!那总比什么都没有来得强!”罗德瑞爵士说。
“我这就去替您拿来?”潘朵娜征询的说。
“等一下,”他说,“我先看看你。让我想想,最后一次看你是什么时候?九年、十年?那时你还小,是个小可爱,现在倒变成个大美人了。”
“很高兴听到您的夸奖,罗德瑞叔叔,”潘朵娜说,“您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我想,的确如此。”罗德瑞爵士揣度一番,才同意了。“你妈妈的亲戚呢?”
“你知道,妈妈的亲人都住在苏格兰北部,而且大都过世了。好几十年大家都没往来了。”
“这就是说,只剩下我和你来接管潘克登家罗?”罗德瑞爵士说,“不过,照目前情形看来我们没多少可以接管的呢!”
“您打算在这儿住下来吗?罗德瑞叔叔。”
“住下来?”他叫了起来,“老天爷!不会吧?我还在怀疑会不会有哪个傻瓜要把这儿买下来呢!”
“买下来?”就算炸弹在她面前爆开,也不会比这句话更吓人的了。
“但…但是…罗德瑞叔叔,”她努力的劝他,“梅尔山庄已有五百年的历史了。”
“管它是五百年五千年的,”叔叔说,“潘朵挪,我想要的不是一个烂兮兮的老房子,而是怎么样多弄点钱来。”
“那倒是我们缺少的东西。”
“这里共有几亩地?”他问道。
“七百多亩,三个农庄都出租了,但因为房舍年久失.修,所以租金也少得可怜。”
叔叔紧抿双唇,不再吭声。她试探的说道:“六个月前,也就是爸爸快去世的前一阵子,有个人问我…愿不愿卖掉梅尔山庄。”
“谁?你知道他名字吗?”
“他叫毕维克。我相信他很有钱,离这儿十哩外的地方他有家工厂,安妮说他想冒充‘梅尔郡主’。”
“‘冒充’这个字可是用对了。你说他很有钱吗?”叔叔问。
“是安妮从村里听来的,我只和他谈了几分钟。”
“你一定告诉他,梅尔山庄是不能卖的罗?”
“当然啦!”潘朵娜回答。“我从没想到要动爸爸留给后嗣的东西。”
“喝!那我还真养不起后嗣呢!’叔叔说,“所以,还是赶快把这个大包袱撇开!”
“但…,罗德瑞叔叔…。”潘朵娜想继续劝他,转念一想,再说什么也是枉费。
看样子,她永远也不会了解叔叔的想法了。以前她还期待他会花上几百或几千英镑,大肆整修一番,以恢复旧观,现在看来这个想法根本就错了。
叔叔走到窗边。
“七百多亩!”他说,“我猜,这山庄还包括一些村落吧?”
“有十二个村落。”潘朵娜说。
叔叔不再答腔,两人沉默下来,潘朵娜知道,他正在估计自己能从毕维克先生那儿挖到多少钱--只要他还有兴趣购买。
她倒吸一口气,对他说:“罗德瑞叔叔,要是您把梅尔山庄卖了,”她换了种紧张的声音问道,“我到那里去呢?”
叔叔楞了半晌,然后说:“潘朵娜,到这儿来!”
她顺从的走过去,站在他身边。他转过身来,细细地打一量着她。阳光沐浴着她的脸孔,她自皙细嫩的皮肤,澄澈如秋水的眼睛,看来分外突出。她的金发更被辉映得斑烂一片。
“我有个好主意!”他慢慢的说。
“好主意?罗德瑞叔叔。”
“是啊!真见鬼!”他叫着说,“简直不是主意,是‘灵_感’嘛!”
“到底是什么主意?”
他的双眼不停的打量着她,她知道他就像鉴定一匹马般一鉴定着她。
“你知道我怎么想吗?”他问。
“我不知道您在想什么,罗德瑞叔叔。”
“告诉你好了,我是个赌徒,不折不扣的赌徒,不过,我赌钱不光为了消遣,也不赌迷了心窍的浪子。我赌博只不过因为我必须过这样的生活方式。”
潘朵娜不由瞪大眼睛看着他。他接着说:“因为那是唯一可以讨好我圈内伙伴的消遣。”
“但是,如果您输了,又该怎么办呢?”潘朵娜问他。
“我就会陷入一种极不舒服的情况中,债务也远比我应付出的还要多。”
“您是说…您正在负债吗?”
“对极了!”
“所以,您非得卖梅尔山庄不可了?”
“毫无转寰的余地。”他说,“而且也只不过能解决目前的债务,未来的生活还是一大问题呢!”
“您是说,您会轻易的重蹈复辙,再把钱输光?”
“是的,非常容易。”
潘朵娜只有听的份,一股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看来叔叔是不会管她和安妮的生活费的,今后,她该何去何从?
“我告诉过你了,潘朵娜,”他继续缓缓的说,“我是个储徒,赌徒天生就比别人灵敏…”
“我不懂您的意思,”她立刻接口,“请您说明白点好吗?”
“那是很难描述的一种东西,”他回答,“就像是…有时我在玩牌前,能够预知牌局的变幻一样……,有时会有某种感应出现,帮助我脱离困境……”他又用一种洞察天人之际的口吻说道,“现在我对你正产生了某种感觉…”
“因我而产生?罗德瑞叔叔!”
“我知道…你快变成…我遇到危急时,唯一可以抓住的…一张王牌。”他继续说:“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回伦敦去--潘克登·罗德瑞爵士带他美丽的侄女回到伦敦,她是约克郡大地主的继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