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先就想好从马厩绕回去,不必再经过前门,而且她知道叔叔雇来的马夫不会对她有好奇心。她从马厩旁的石子路上走回去时,听见马的移动声,马夫刷洗马匹时的口哨声。她走到四十七号马厩门口,就看到一条和厨房相通的小路。
正如她所料,房里空无一人,她偷偷溜上楼,跑回自己房间。
她合衣上床,把脸藏在枕头底下,无助地哭泣着,哀痛的眼泪仿佛出自她心灵深处。
“罗德瑞爵士要你更衣之后去见他。”
女仆陶吉丝瑞走潘朵娜的早餐盘子时,这么告诉她。陶吉丝很有经验,所以薪水也比较高,她对发型、衣着的看法简直是天才。
“我想,我还是起床好了。”
“今天上午没有约会,”陶吉丝说,“你只要穿一件普通衣服就行了。”
潘朵娜正在想叔叔为什么要见她,所以没听她说什么。
她想,也许是为了昨晚的事吧!他很难在威廉夫人面前说她什么,因为那样很容易露出马脚来。通常他会找个借口,譬如要请她在文件上签个字什么的,把她拉到一旁。
但是,这么一大早就把她唤去,是有点不寻常。
“也许,他真的生气了。”
潘朵娜对自己说,一颗心顿时往下沉,她脆弱得掉下泪来。过了一会儿,她又用冷水又用温水,好好的洗了一把脸,希望叔叔不会发现她刚才哭过。
陶古丝为她梳好头发,她便下楼去。不出所料,叔叔正在图书室里等她。
他穿了一套新衣服,看来格外英俊,乍见之下,潘朵娜知道他不但没生气,而且相当愉快。
“早安!潘朵娜,”他说,“昨晚还玩得愉快吧!”
“很愉快,罗德瑞叔叔,那是个非常精彩的舞会。”
“我想你是因为无知,才会和考赫特郡主一块到花园去。你也知道,就像我跟你说过的,你不该和任何一个男人独处的。”
“很抱歉,罗德瑞叔叔,因为里面太热了,我又有点头晕。”
“我知道了,”叔叔说,“以后不能再这样了。”
“好的,叔叔。”
“现在我跟你说,你只要把考赫特当作抓在手里的一张牌就行了。有一条更大的鱼等着我们去钓呢!”他笑了起来,“听起来好像很含糊,其实我已经说清楚了。”
“我……不……不大懂呢!”
“那么,就让我实说了吧!我想,谭普尔伯爵对你很有兴趣。”
潘朵娜茫然的看着他,根本记不起昨晚见过什么人,自然也不记得谭普尔伯爵是何许人。
除了查斯特公爵之外,其他的脸孔都是一片模糊,又怎能记得任何人说过的任何话呢!
“到这来,潘朵娜,不要呆呆的样子。”罗德瑞爵士说,“我不否认谭普尔伯爵是老了点,但他在各方面都是举足轻重的,只要你把他套牢了,我相信我们都会有得捞的。”
“我怕……我记不起……这位绅士了。”
“就是你刚从花园回来时,我给你介绍的那一位。他就跟威廉夫人站在一块儿,当时我还扯了你一下,潘朵娜,我时常忍不住认为你有点心不在焉呢!”罗德瑞爵士显然被激怒了。
“对不起,罗德瑞叔叔。”
“我想,我是该原谅你,毕竟你当时不太舒服。但是,坦白说,这不是生病的时候哟!”
“是的,我……非常抱歉。”
“没关系啦,今晚我们要和伯爵一块吃饭。”罗德瑞爵士显然很得意,“他的仆人今天一早就把贴子送来了,由此可见他相当精明。”
“只要你满意就好了,罗德瑞叔叔。”
“满意?我简直是得意。这刚好符合我的计划。每件事情都完美极了。就跟我说的一样,我会做得恰如其分,让你得到你应得的东西。绝对错不了,感谢老天!我可做对了。”
罗德瑞叔叔走到桌边,由抽屉中拿出一个小记事簿。
“看看!潘朵娜!我把这件事当成战争一样周详计划过了!”他说,“我在这本子上记下我打算介绍给你的人名。”
他微笑地看着手上的本子,一边说:“这里面只有一个漏网之鱼--考赫特,他已经拜在你石榴裙下了。今晚你就会遇见谭普尔伯爵了,另外三个都是怀特俱乐部的会员,他们也希望和你见面。”
他把本子放回抽屉,又说道:“你真幸运有我这么聪明的叔叔。”
“是的,罗德瑞叔叔,非常感激您。”
潘朵娜同意的说。虽然她尽力想用热诚、友善的语调回答他,却感到非常吃力。
“你看起来有点累了,”罗德瑞叔叔高声的说,“眼圈黑黑的,今天下午最好休息一下。”
“您忘了?罗德瑞叔叔,威廉夫人打算带我去圣詹姆士宫呢!”
“老天!我真的忘了。”罗德瑞爵士尖叫起来。“你可别错过时间哟!这提醒我明早要去进谒。他们说陛下康复了,可以亲自召见了。”
他走到壁炉前,说:“进圣詹姆士宫是最隆重不过的事了。陛下住在温莎堡时一切没事,只要一到伦敦,麻烦就多了。”他停了一会儿又说:“宫廷的衣式都非常规格化,陛下和王后在这种场合都拘泥得不得了。不消说,整个仪式都冗长烦闷透了!”
“我想也许会从中得到不少乐趣呢!罗德瑞叔叔,”
“当然!当然!”他赞同说,“可是就我来说,不管陛下如何责怪威尔斯王子,我宁可和他在一块块!”
潘朵娜实在很好奇,查斯特公爵到底属于那一边?她来到伦敦之后不久,就发现这儿只要涉及娱乐性的社交活动,都以威尔斯王子的保守党总部为中心。至于地位较特殊,政治意味较浓的贵族则常和陛下来往。但无论如何,大家一致认为在圣詹姆士宫举行宴会,就同在白金汉宫举行的一样,冗长乏味,沉闷无比。
也许公爵不属于任何一边,当她一想到他的地位何等重要,偏偏又不幸地爱上无足轻重的她,真感到满心酸痛。
只有叔叔走开,她一个人独处时,才能撇下万事,专心一意的想着“他爱我,我也爱他”这回事。
这是件优喜参半的事,时而让她兴奋狂热,时而使她陷入黑暗无尽的深渊。尤其是彼此都知道不能永远在一起时,更是痛苦。
她想,如果她退出社交圈,成了他的情妇,也许两人都会快乐些,但是,她知道这是不对的,妈妈决不会赞成她这么做的。难道这一切就像公爵说的,他们的爱是错误的吗?
潘朵娜可以确信这是爱,真诚不渝的爱。这分爱来自天国,与上帝同高,紧紧地把他们结合在一起,而不是一种偶然的激情。
那是一种神圣的力量,促使他们产生完美圣洁的情愫。“我爱他!”她想着,“我必须为他着想,就算永远见不到他,我也不能破坏他的幸福。”
这是锥心刺骨的痛苦,但她必须坚强的负担起两个人的担子。就算他们分手了,就算他们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她也必须承受下来。
下午时分,潘朵娜和威廉夫人脸上敷了金粉,身上穿着官廷式的蓬蓬裙,便坐上马车往圣詹姆士宫驶去。
潘朵娜认为穿这种衣服是一太浪费,花了那么多钱却只穿一次就派不上用场了。但她毕竟还是到圣詹姆士宫向陛下致敬了。这也是叔叔计划中的一部分,这样她就可以正式出入宫廷了。她知道以前之所以会收到那么多帖子,还不是因为参加这场盛会后,她就会被宫廷接纳的缘故。
“这儿和我多年前见到的情景大不相同了。”威廉夫人追忆。
“你最后一次参加这种聚会是什么时候?”潘朵娜问。
“我结婚的时候。”
“你的婚姻还愉快吗?”
威廉夫人迟疑了一会儿,才说道:“我的婚姻是我父亲一手安排的。威廉比我大得多。”
由她的语气,潘朵娜明白为何昨天她对叔叔安排会见谭普尔伯爵的事那么反感了。
“跟一个年龄差很多的男人结婚,是不是比跟年轻人结婚难得多?”潘朵娜问。
威廉夫人迟疑了一会儿,说道:“岁数大一点的男人,尤其又没结过婚的,通常生活比较正常、规律,告诉你一句格言,‘与其做年轻人的俘虏。不如当老年人的宠儿,’”
潘朵娜想说,她宁愿做自己爱人的俘虏,但她没说出来,过了一会儿,威廉夫人又说:“亲爱的,你叔叔实在太为你操心了,急着帮你找婆家,帮你安顿下来,我劝他不必那么急,但你也知道,他对这事有多焦急!”
“的确没错!”潘朵娜回答。
“其实,你的条件那么好,应该有充分时间去找一个你爱的人。”
潘朵娜默默不语,威廉夫人又说:“如果你看上什么人,即使你叔叔不赞成,你也可以告诉我,我会尽力帮忙的。我希望你能快乐过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