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崇放轻了脚步,不想惊扰她,慢慢接近,伫足在与她只有一尺之遥的青地上,望着她乌亮的髻发,窕窈的背影,欣赏佳人的娴雅。
绿珠没有察觉他的到来,口里轻念出诗句:
“多情却似总无情,惟觉尊前笑不成。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
她的这首多情诗,似乎透露着无限的深情和苍凄,却又包含着惜别的意思。
替人垂泪到天明……昨晚她哭了吗?他不由得泛起心疼,接口朗道:
“心事莫将和泪说,凤笙休向泪时吹。”
第1|
听见他熟悉的声调,她惊觉回头,像是被人洞悉秘密般,发窘不已,结巴道:“你……你怎么会来这里?”
“金谷园的每一寸土地都归我所有,我想来便来。”他步向前。
她像受惊的小鹿,嗫嚅地说:“那……你在这慢慢欣赏风景,我先走了。”
两人擦身而过,他出其不意地攫住她的手腕,柔声道:“别走,留下来陪我。”
她讶异地和他四目交接,他的眼神竟如此温和。
他更发现她真的哭过了,美眸明显地浮肿。是他害的吗?他真该死!
“对不住,我让你伤心了。”他带着歉意道。
他居然会向她低声下气地道歉。
她睁大美眸,几乎忘了呼吸,这该不会是他的另一个诡计吧!他总是在搅乱她的心湖之后,再无情地反掴她,把她打入痛苦的深渊。
她岂能再轻易地相信他?!
不,他是一只披了羊皮的狼,准没安好心眼。
她还是离他远一点,才不至于受伤害。
“君侯,你毋需道歉,我本来就配不上你。”绿珠排拒着他,慌乱地想逃避他灼人的目光。
“什么配不配?你是我的侍妾。”他有些恼怒,大吼一声。
她怎能对他如此冷淡,视如瘟神般,一看见他就想逃开,他那么令她讨厌吗?那方才那首多情诗又所谓何来?
他霸道的语气同时引起她的反感,她激动地控诉:
“对,没错,我是你的侍妾,你花三斛珍珠买来的小妾,你爱怎么对我就怎么对我,高兴的时候,挥之即来,不高兴的时候,就把我扔到一边,可你忘了我是有生命、有自尊的。”
她连串的指责,震撼着他的内心。
“我没有看轻你的意思,在我眼里你是无价之宝。”
他说出惊人之语。
她闪过瞬间的欢喜,但很快地回复冷漠,嗤之以鼻。“什么宝?我看是视如破履吧!把这些甜言蜜语留给另一个上当受骗的女人。”
她不再和他纠缠,径自离去。
石崇脸色铁青,像一尊蜡像杵在原地。
他好不容易吐露肺腑之言,她却毫不领情,仿佛对他死了心。
她未免也太不识好歹,有多少女人向他投怀送抱,她竟然不懂得珍惜。
向来只有他给女人脸色看,而她却高傲得像一株冷梅,不肯向他低头,还敢端清高架子!
她以为她真是无价之宝吗?不是处子的女人长得再美,也只是残花败柳。
石崇气闷地走出金谷园,随同于总管到商铺视巡。
???
于总管看得出君侯心情不佳,小心翼翼地跟随左右。
适逢巧遇在生意上有往来的钱大爷,这位爷儿性好渔色,总喜欢上酒楼寻欢,连连邀约石君侯,石君侯却都一直拒绝。
这回他一开口,石崇却答应前往。
钱昆特地带石君侯到最出名的“醉花楼”,石崇身边跟着于总管,钱昆也带着一名帐房先生叫孙秀。
甫一踏进醉花楼,莺呖燕嗔,环肥燕瘦,全围上来。
“唷,钱大爷,贵客临门!”鸨花娘甩着红丝巾,端起职业笑脸,吆喝着姑娘们,好生伺侯。
浓妆艳抹的青楼姑娘,个个使出浑身解数,媚手搭上两位爷儿的肩头,饮酒作乐。
“把你们最美的苏苏姑娘叫出来。”钱昆嚷道。
石崇看那位当红的花魁,姿色竟不如绿珠的一半,顿时心凉了半截。
比起绿珠的雪肤花貌,她们真是一群庸脂俗粉,给绿珠提鞋都不配!
他懊恼地杯酒一饮而尽,尽量不要去想她。
这些青楼女子姿色虽不如她,却热情得很。
苏苏见石君侯人俊又多金,心仪不已,认为他是为她赎身的好良人,刻意对他百般温柔,媚波频传。
软玉温香,石崇却始终惦记着绿珠。
钱昆则有意买下苏苏为六姨太,看苏苏一心倒向年轻俊美的石崇,心里颇不是滋味,几乎要翻脸了。
孙秀看在眼里,故意说:“苏苏,人家石君侯最近才纳了个貌美如花的侍妾,恐怕心不在你身上。”
“是啊!你还是考虑做我的六姨太吧!”钱昆乐得抱她一把。
苏苏噘起红菱,不买他的帐。“我才不要呢!”
“你……”苏苏直言不讳,惹火了钱昆,用力一指桌面。“啪!”好大一声,震得桌上的瓷杯都掉到地上摔破了。
所有的姑娘都吓得花容失色,离椅窜逃。
苏苏则躲到石崇背后,企图寻求庇护。“石君侯……”
石崇面不改色,继续喝他的酒,似乎事不关己,没有英雄救美的意思。
钱昆是有几分顾忌石崇,但看他没有出声,因此便粗莽地把苏苏拉到自己怀中。
“小贱人,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大爷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他咆哮着,想霸王硬上弓,把她的衣裳撕了一大半,在众人面前演出活春宫。
“救命啊!石君侯……救我……”苏苏哭着抵抗挣扎。
钱昆狰狞地说:“大爷我今日就让你尝一尝销魂的滋味。”
“不要……救命啊!嬷嬷……”苏苏难敌他的蛮力,神情痛苦地叫喊。
老鸨娘急得在一旁,手足无措,钱大爷她是得罪不起,可是苏苏是她醉花楼的招牌花魁,也不能任人胡来。
“够了!”石崇暴吼一声,额上青筋暴起。他不想管,但是实在看不惯钱昆用这种卑鄙下流的手段。
钱昆止住动作,把衣不蔽体的苏苏,奋力丢到一旁,啐了一句:“臭娘们!”
苏苏羞愧地夺门而出。
“钱兄,要女人也要懂得怜香惜玉,不能蛮来啊!”石崇有条不紊地说着。
“哼,对妓女讲什么怜香惜玉!”钱昆鄙夷地道。对石崇插手管他嫖女人,心生不满。
“男人可以风流,可不能下流,否则就显得粗俗。”石崇指明了在骂他。
“你——”他一张蛮横的肥脸涨成猪肝色,拳头握紧起来。
两人剑拔弩张,于总管担心君侯安危,捏了把冷汗。
孙秀适时拉住钱昆,对他耳语:
“老爷子,石君侯言之有理,那位苏苏姑娘不识好歹,是她没这个福分,凭您的财势,要什么天仙美人没有?苏苏的姿色连五姨太都比不上。”
钱昆听他这么一说,缓息了怒火。“苏苏真的不如五姨太美吗?”
“是啊!”孙秀附和地道。其实钱昆在半年前才娶了五姨太,现在若还想纳妾,恐怕众姨太会联手起来排挤。
钱昆不禁打消了主意,而且面有得意地说:“石君侯,我的五姨太你要是见了她,一定会令你神魂颠倒。”
“噢,那改天我带我的绿珠夫人,和你的五姨太比美,如何?”石崇撇唇一笑,在他心里没有任何女人能和绿珠相提并论。
于总管打圆场道:“两位爷都艳福不浅,可羡煞我和孙先生了。”
“就是,我至今连房妻室也没有,每夜只能抱着孤枕入眠啊!”孙秀讽侃自己,说得三人哈哈大笑。
要不是钱昆这位帐房先生孙秀帮腔,可能就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石崇和于总管都记住了这位舌灿莲花的孙秀。
???
紫荆头一次上凤凰阁,而且是气呼呼地直走进来,绿珠放下木篦,惊愕地回头,还以为自己哪里得罪她了。
“姐姐,什么事?”她轻问。
紫荆在梨花椅上坐下,捶着桌面,咬牙切齿地道:“君侯居然上青楼召妓,而且还和钱大爷相争一个叫苏苏的花魁,你说气不气人?他才纳你为妾,一个月不到,就在外面寻花问柳,他以前从来不沾女色,现在却变了一个样!”
人云亦云,讹传有误,紫荆道听涂说,使得绿珠也误以为石崇真的另结新欢。
她强忍着心中排山倒海的愤慨,黯然神伤。
“也许是我魅力不够。”否则为何至今她和君侯仍未圆房,只是一味地戏弄她。
“君侯怎么可以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想不到妹妹比我还可悲,至少君侯也宠了我两年。”紫荆故意刺激她。
绿珠心里酸溜溜地,五味杂陈。她是不是喜欢上石崇了呢?否则她怎会如此难过?
唉,造化弄人啊!她的夫君竟是个薄情郎!绿珠怨叹自己的遇人不淑。
紫荆看出她为情神伤,嘴角不禁扬了起来,她早知道绿珠得宠不了多久。
君侯虽纳她为妾,可一样没在她的凤凰阁过夜,可见对绿珠并没有特别的宠爱。
至于那位醉花楼的苏苏姑娘,只是一名妓女,上不了台面,君侯肯定是玩玩而已,不会真的纳她为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