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人们只看到身着制服的豪门仆役挥鞭策马,有谁看过一位贵族小姐头戴翎帽,驾驶一辆旅行马车,吆喝控驭,俨若行家?
这匹马精神饱满,迅速穿过大街后,全力向乡间奔驰而去。
很快地,道路两旁已无人迹,罗琳达将马缰交给仆人。
“你先驾一会儿,班恩。”她说:“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赶,我要休息一会。”
仆人遵命拿过马缰,罗琳达脱下帽子,塞在座位下头,再用一条头巾罩住头发,在颈下打了个结。
她伸手取过缰绳。年轻的仆人笑着对她说:“这样是有点冒险,不是吗?小姐。”他露出洁白的牙齿。
“我们正在冒险走向不可知的未来,班恩。”罗琳达表示赞同。“而且不可能再回头了,我们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她边说边回头眺望西南方的地平线。
她知道她告诉班恩的也确实是实情,“不可能再回头了。”
她生命中的一章到此告一段落。
这是段漫长的旅途,距离康威尔还有大半路程时,罗琳达已感到疲惫了。
因为她一直不想在途中更换她的马--一些驿站旅舍都有这种便利--这样他们就无法保持早先的前进速度。
他们必须尽早抵达预定的中途站,让马匹在第二天的行程之前获得充分的休息。
在节约用度的大前提下,罗琳达投宿的地方不是那些大而贵的旅馆,而是较小、较不舒适的客栈。当她投宿时往往惹起一阵骚动,因为几乎很少有贵族会到这种地方来住的。
当然,店主对他们都极尽巴结之能事。不管这些床铺躺下去多不舒服,被褥多么粗糙,她还是设法安顿自己,获取一夜安眠,以便在第二天一早醒来,恢复精神,继续赶路。
她把在拍卖场穿着的长礼服收起,换上朴素而方便的服装,她甚至还想穿上男人的服装,让行动更加方便些。可是她也想到女扮男装会让那些少见多怪的乡下佬大惊失色。
所以她还是采用女性装束,只除了头上懒得戴顶女帽--仅仅是这样,还是让不少店老板与老板娘吃了一惊:哪有女人出门不戴帽子的?
有几段路颇不好走,但是天气还算清朗。好在这辆状况不佳的马车还没出过什么大毛病,否则半路抛锚可是件十分头痛的事。
一路有过几回阵雨,但是罗琳达不理会班恩要她躲到车厢内,让他来驾驶的建议。她坚持她那件附有兜帽的斗篷足够掩蔽风雨。
有几天热得很,苍蝇又多,不断侵扰他们的马匹。到了中午最热的时候,罗琳达便停下来,吃完饭,约休息一小时,再行出发。
她与班恩很少说话,大部份时间都在想未来种种可能发生的事,并担忧如何清理剩下来的债务,他们还欠查理·福克斯四万镑呢!
她相信在短期内,他不会急着向他们要这笔款子。众所周知,他是个心地善良的人,而且他自己也负过赌债,知道要在短时间内筹集大笔现款有多困难。
罗琳达想了很久才告诉自己,无论如何爸爸一定要还清这笔债--问题是,他们到哪儿去弄这笔钱呢?
当马车驶过荒凉干燥、巨石嶙峋的波多明摩山区后,她感到他们进入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她有许多年没来过法尔河口了,这儿美丽的山川、醉人的花香,早已从她的童年回忆中模糊、消失了。
法尔河口由于地形关系,有点类似副热带气候,而且正如罗琳达依稀记得的,这里生长的许多植物都是英国境内少见的。
尤其是现在,温暖的六月天使它们茂密繁荣,色彩缤纷。
罗琳达惊喜地认出了一些橘子树与柠檬树,甚至还有保棵香蕉树呢!
她也辨得出果树下繁盛花草的品别,姹紫嫣红的野兰花更勾起童年的回忆。
当她母亲在世时,他们常去康威尔小住,母亲去世后,伯爵就一直没有离开过伦敦。
康威尔老家也就从那时开始关闭,后来有对夫妇因为没有房子住,志愿充任管理员,并领取少许津贴。
她想这些人一定无法让她父亲满意,一路上罗琳达都在教仆人班恩到了老家后,要如何如何照顾她父亲。
“爸爸一定很高兴我来了!”她想,她会尽她的力量把一切事情安排好,让爸爸满意。
马车爬上一座小山,从山谷望下去,“那就是老家!”她用马鞭指给班恩看。
她的语气中满是骄傲,因为远远看过去,这房子十分漂亮。
这座老屋从前是座修道院,跟潘恩古堡相隔不远;古堡近些年来无人居住,已成一片废墟。
白色老屋突出于一片绿丛中,好像无视于时代的变迁,巍然而神秘地矗立着。屋后是一片碧绿的大海。
“哦!小姐,这就是老家?”班恩肃然起敬地惊叹。
“没错!”罗琳达回答,“不过,待走近些时就没这么壮观支人了。”
她发觉她所说的很快就被验证了。当他们驱车下山时,一路坑坑洼洼,崎岖难行,到了终点,乍见老屋仍巍然壮观,可是很快他们就看出年久失修的残破景象。
屋前的广场杂草蔓生,部份栏杆--顶端镀金,雕饰精美--颓然倒地。具有上百年历史的大铁门,也从绞链处斜向一边。
罗琳达把马车驶到大门口,驾了这么长的路,她的两条手臂又酸又痛。虽然她没有说出来,但她实在很高兴不必再辛苦地驾车了。
她下车时,伯爵由仆人陪伴着,从门口走出来。一对中年夫妇跟在后头。她想这两人应该就是管理员吧!
她迎上前去,一起回到屋里。
屋里的残破与腐朽比她想象的还糟。墙壁由于湿气的侵蚀,斑驳污损,大花板更惨不忍睹。
家具显然已多年没有擦拭。她走上第一个房间,就发觉这房间从来没打扫过。
她边走边想,爸爸应住在妈妈最喜爱的那个房间,房里有几扇落地窗开向花园,还有一个大理石火炉。
果然,爸爸就是住在这儿,坐在一张扶手椅上,前面摆了张牌桌。
他一个人默默地玩牌。
“我来了,爸爸。”
她爸爸并没有站起来,坐在那儿看着她。她知道他又喝酒了。
“你看,我终于平安到达了。”罗琳达说:“托爸爸的福,一路上还算舒适,没出什么岔子。”
“你有没有给我带些钱来?”
“拍卖所得的每一分钱都送给了那家伙,你也知道,查理·福克斯。”
“你是说全部?”
“是的。”
“你怎么蠢到这个地步?”伯爵说:“你以为我们要靠什么过活?”
“我还没好好想过这个问题,”罗琳达冷冷地回答。“我身边还有点钱可以应付急需,而且我想花园里应该种了些吃的东西。”
“你喜欢吃,花园里多的是野草。”
罗琳达走到窗前,原先美丽的花园一片残垣断壁、烟草迷离。
当年天鹅绒般平滑的草坪早已草长过人。蔓生的花草灌木就象是个热带蛮荒--五颜六色、杂乱无章。
但是太阳仍然照耀着,“终于回家了!”的温馨感仍充塞她全身。
她穿过落地窗,走入阳光。她几乎期待着妈妈亲切的呼唤。
然后,她好象不愿再回味令人心酸的过去,回到父亲房里。
“我到屋里四处走走。”她说:“我想早些吃饭,我肚子好饿。今天从早餐到现在我还没吃过任何东西。”
“他们搞的菜难吃死了!”伯爵说:“这屋里没有一个会烧菜的。”
罗琳达没等他说完就走出去,开始勘察这座房子。她发觉这房子比她想象的可怕多了。
“我希望我咽得下去。”午餐时,伯爵边说边从老管家端来的盘子上取食物。
“这顿饭大部分是我烧的。”罗琳达说:“明天我会教道格曼太太烧菜,至少要让我们的肚子填饱。”
“嗯,的确比我这几天吃的菜好些。”她父亲勉强迸出一句。
“你有没有试着打打免子?”罗琳达问。“我刚在花园里看到好几只。”
“我还没找到枪。”她父亲回答。
“那你一直在干什么,爸爸?”
“我到村里去了。”
“你一定到那家酒馆去了。”罗琳达肯定地说。
“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他反问。“在这屋里我甚至我不到酒喝。”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至少他们有最好的白兰地!”
罗琳达瞪大眼睛。他补充道:“从法国来的--还能从哪里来?”
“你是说,这些酒是走私进来的?”
“一直都是这样--康威尔人世代相传,从来没改变过他们的老本行。”
罗琳达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伯爵做了个结论:“我们可以自己搞些私酒进口!他们告诉我这种生意可以大把大把赚钱,有时甚至可赚到投资额的五倍以上。”
“真有这么赚?”罗琳达问。
她想起这些村民一直都在做这种买卖。她知道私酒的利润很高,值得冒险,但是五倍的利润好象不太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