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没有回答。她笔直走到他桌前,俯视着他。
“告诉我,爸爸。”
伯爵露出不自然的神色,突然倒在椅上。
“我正准备给自己作个了断。”
“你在说笑话,爸爸。”
“我输掉了我们所有的一切。”
罗琳达沉默不语,在她父亲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跟查理·福克斯对上了。”伯爵回答。
罗琳达嘴唇缩紧了。
她太明自查理·詹姆士·福克斯是他父亲所碰过最危险的对手。
查理·福克斯是一名雄辩滔滔的自由党政治家,大腹便便,懒惰无度,不拘小节。一张双下巴的脸孔配上粗黑浓眉,构成他独特的就力。
他在国王面前失宠后,成了威尔斯王子的密友。事实上,有一度王子对他的重视几近崇拜。
查理·福克斯的父亲是个豪富,他从小就嗜赌如命,十六岁时,就曾在一个晚上输了三万二千镑。
这真像是讽刺,罗琳达想,查理·福克斯通常很少有机会赢过爸爸的。
她父亲立刻证实了她的想法。
“一开始我是赢家,”伯爵乏力地说:“赢了一大笔钱,然后福克斯的运气来了。我没想到这种情况会一直继续下去。当我站起来时,已经一文不名了!”
罗琳达考虑了一会儿,十分平静地问:“你输了多少?”
“十万镑。”
对于在怀特俱乐部赌博的人来讲,这不是笔天文数字。可是罗琳达和她父亲都知道,对他们家而言,这真是个悲剧。
这栋房子在伦敦市区,老家在康威尔,他们收入不多,却过着挥霍无度的日子;他们永远乐观地相信,总有一天“一切都会好转”。
那是说,当伯爵手气顺畅时,罗琳达总是把他赢得的从他身边拿走--在他再度输掉之前。
但是他从未输过十万榜之多。
“现在我能做的只有一件事,”伯爵嘶哑地说:“那就是给自己一枪。我死了,福克斯就找不到我讨债了。”
“这个我也知道,”罗琳达说:“可是这笔债关乎我们家的声誉,好歹我也要把它还清。”
“你真要这么做?”
“当然,”她回答,“而且我认为如果你撇下我,让我一个人来收拾这烂摊子,是件相当可耻的事。”
她轻蔑地说,然后站起来,漫步到窗前,拉开天鹅绒窗帘。
天刚破晓,微薄的金光洒上屋顶。
“我在想,”伯爵在她背后,犹疑的说:“如果我死了,福克斯就不会再要这笔债,事情不就解决了!”
“你说的容易,我可不认为。”罗琳达平静地说:“而且康波恩家族永远会被人鄙视为懦夫。我们家族可从来没出过懦夫。”
“你敢叫我懦夫!放肆!”她父亲尖声说。
“我无法找出比你撇下我而去更懦弱的行为。”
她父亲烦躁地把手枪推向一边。
“如果你真觉得这样,那你有什么好法子?”
“办法很简单,不是吗?”她从窗口转过身,回到桌前。
“我看不出有什么法子。”
“好,我告诉你。”她答道,“我们把这栋房子和所有的家具卖掉,这会是一大笔款子,然后我们隐居到康威尔老家。”
“到康威尔?”
“为什么不?只要有人肯买这座修道院。”
伯爵用力捶着桌子,连墨水瓶都跳了起来。
“我绝不卖掉祖先的房产,”他嘶喊,“康波恩家绝不会潦倒到去卖祖先的房子。”
罗琳达耸耸肩。
“你可能不得不这么做,”她回答,“我怀疑这房子和里面的一切加起来,再加上妈妈的珠宝,有没有五万镑?”
伯爵双手蒙着脸。
“老天呀!”他歇斯底里地叫喊,“我到底做了什么天杀的事?”
“后悔于事无补,”罗琳达冷冷地说:“我们要面对现实,爸爸。我们也必须把事情想个清楚。你去告诉查理·福克斯我们付钱的时间。我们无法在通常的两周内付清。”
“你要我跑去跪着求他,再忍受一些其它的侮辱?”伯爵愤怒地说。
“那是你负的债。”罗琳达说。
他看到她眼中流露的神色,禁不住愤怒起来。
“我的上帝!你对父亲或任何其他的人难道没有一丁点了解与同情?”
“如果你想知道事实的话,”罗琳达说:“我瞧不起你。”
她顿了一下,见他父亲没有反应,接着说:“我瞧不起你,就如同我瞧不起所有其他的男人。你们全都一模一样,沉溺于欲望时,跟水一样软弱。你们期待一个女人来抚慰你们的愚蠢,同情你们的罪行。好,让我告诉你,我一样都不做。”
她把手枪从书桌上拿起来,尖声说:“我把这玩意带走--如果你仍然无法控制自己的话。明天我会开始出售这栋房子,还有我们历代祖先留下的珍藏,以及妈妈最喜爱的那些珠宝,通通部要卖掉。”
她向房门走去,回过头来看看父亲,烛光在她红发上闪耀。
“如果你受不了这个打击,”她轻蔑地说:“我建议你尽快离开这里,到康威尔去,把这儿残余的一些东西早早拿去布置好。”
第二天早晨,当女仆拉开窗帘时,一夜甜睡的罗琳达醒了过来,想起当天要办的事。
面对横亘在眼前的艰巨困难的工作,她并没有象其他女孩一般张惶慌乱。同时,她也十分明白父亲会带给她种种阻碍。
罗琳达十二岁时,母亲就去逝了。
每当想起母亲,罗琳达总觉得和母亲的温和柔弱相比,两人相同之处实在太少了。母亲对父亲百依百顺,丝毫不想改变父亲那种浮夸无常的生活。
罗琳达似乎更具有康波恩远祖的一些特征。康波恩祖先曾在康威尔的一场大战中,奋力击退无数的敌人。
康威尔也是英国南部最后一个投降的地方。当年在抵抗撒克逊侵略者的战争中,康波恩族人始终拒绝听从艾格伯国王的统治,并群起反抗。
九十年后,他们帮助爱瑟斯坦人打退了西威尔斯人,并将坦曼收归版图。
在康波恩家族悠久的历史中,他们始终不屈不挠,力御外侮。
罗琳达的血液中燃烧着祖宗的光荣,而她父亲却似乎丝毫找不到一点。
她绝不屈服于强权,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流露出这种反抗的天性。
“你们祖先在受到别人欺负时,都会扭转局势,奋斗到底。”小时候照顾她的姆姆就这样告诉她。
现在危机来了,她务必扭转局势,奋斗到底,绝不要象父亲一样,轻易屈服于看似无可免的命运。
罗琳达安静地让女仆帮她穿衣梳头,她习惯梳一种时下流行的卷窝头,这种发型特别能衬托出她那迷人纤秀的鹅蛋脸。
她的体型并不小--事实上她比一般女孩来得高。但是她是如此优美纤柔,男人都不自觉地想保护她,直到发觉她那铁一般的意志和无法征服的骄傲,才知道她的个性和她脱俗的美很不相衬。
她的美貌是无法否认的。当罗琳达望着镜中的自己时,她真怀疑她的美貌是否会带给她任何幸福。
同时她也知道。如果她要那些应父亲要求,经常陪她出入伦敦社交场合的女人提供一些建议的话,她们的建议将是千篇一律的:“嫁给一个有钱人。”
她几乎听到她们异口同声地说着。要嫁一个年轻富有的贵族真是太容易了,爱德华·辛顿,安东尼·宾理,克利斯塔佛·康威等等全部对她死心塌地。
当她穿好衣服时,心想,任何时候,只要她表示想跟他们见个面,毫无疑问的,他们会迫不及待地飞驰而至。
但是她的骄傲以及她的遗传,使她对这种交易性的选择丈夫方式感到恶心。
她高昂着头,缓步下楼。她的脑子正忙碌地盘算着、计划着,就象是个即将作战的男人,而非一个胸无城府的纯洁女孩。
她走进书房,发觉父亲并未上床睡觉。
他斜躺在火炉旁一张高背椅上,旁边摆了一个空瓶,说明了整个事情。
她猛力摇他的肩:“醒来,爸爸!”
昨晚他们说话时,她就发觉他喝了不少酒,但她走后,他又继续灌了不少,现在他两眼充血,酒气熏天。
“醒醒,爸爸!”她继续摇着,伯爵总算张开了眼睛。
“哦!是你,罗琳达,有什么事吗?”
“我要你洗把脸,换件衣服。”她回答,“现在是早上了,如果你想吃点东西,早点在餐桌上。”
伯爵打了个寒颤。
“给我一杯酒。”
罗琳达没跟他争辩,走到书房一角的酒柜,倒了杯辛烈的白兰地,不屑地端给他。
他接过来,一口灌下去。
“现在几点了?”
“九点整,你是要去康威尔,还是留下来跟我一道?我警告你这不是件好过的事,我准备在早餐时将仆人统统解雇。”
由于白兰地的刺激,伯爵站了起来。
金色的阳光透过窗子洒进屋里,有一扇窗子开向屋后的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