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距离比她想象中难走得多,因为礁石间的罅缝很多,她很担心自己一个失闪坠入海里。
浪花喷起的水珠不停地洒在她脸上,有时她不得不擦干喷进眼里的海水,才能继续前进。终于,她抵达了德斯坦躺着的地方。
他纹风不动地静静躺着,她闪过一阵子惊骇:他会不会死了?
他的前额有道创口,还在流血,显然是被一大块石头击中。当她在清除覆盖他身上的石块时,她很担忧不知他摔断了几根骨头。
她想或许他的马靴可保护他免于摔断足踝,别的地方可就难说了。
溅起的水花略略沾湿了他的外衣,还好并不严重。
她听到一声喊叫,抬起头,看到绑好的毛毯正落在身边约三英尺处。
她解开捆绑的绳子,把两条毛毯覆盖在他身上,并轻柔地把枕头塞在他头下。
他完全不醒人事,她不知是否该试着倒一点白兰地到他嘴里,然后她否决了这个想法。
她把他身上的石头碎屑都清干净了。然后查看他身体下面有没有夹着石块,那会使他更不舒服的。
她无法再做更进一步的努力。
太阳西斜。她发觉今晚势必留在这里,陪他渡过。
就算风浪在一两小时之内平息,船在黑夜中也不可能驶进这岸边。
这附近有许多暗礁,除非是大白天,否则很不容易闪躲。
罗琳达相信第二天代理人一定会想尽办法前来解救他们的。
现在她不仅要保住德斯坦的生命,也得保护自己,免受海风与海浪的侵袭。
她轻柔地摸摸他的手和脸。
她觉得紧闭着眼睛的他显得十分年轻,他以往加诸她的一种咄咄逼人气势消失殆尽。她一点也不觉得他有什么可怕。
事实上,她反而涌起一股怜悯的感觉--现在他无法自尊自大、高高在上,也无法再用权威口气命令她了。
反而他是一个因为她的疏忽而受到伤害的人。
她的确十分痛心,她不断地责备自己为什么带凯撒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
如果她不那么任性,就会避开这种危险的地方,凯撒也就不会跟着她走近崖边而发生意外。
“从我结婚以后所做的每一件事都错了,”罗琳达轻微地呜咽着。
她想起昨天的行为和她对爱喜儿的残酷。
她颤抖了,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深深的自责。为什么她一直都这么放纵任性?这么令人不悦?
“我绝不,”她发誓,“绝不……再穿戴马刺了……绝不!”
由于极度的哀伤,她不自觉地靠近了德斯坦。
她忧急他的伤势,惊骇地记起八年前,有两个村里的小孩因为想采集岩壁上的鸟窝而失足跌死。
“他们是小孩子,”她告诉自己,“德斯坦是个成人。”
可是她还是害怕。
天色逐渐阴沉,她告诉自己最理智的办法是尽量靠近她丈夫,这样至少两人可互相温暖。
要靠近他的最简单办法是把她的手臂枕在他头下,这样两人可以共用一张枕头。
她把两条毯子盖在他身上,现在她用第三条毯子把两个人都盖起来,她把毯子尽量往上拉,只露出他们的脸好呼吸空气。
她的手臂环围着他,把他更拉近些。当夜幕完全笼罩时,她无法看清楚他,只感到他的头倚在她胸前的重量。
“一切都会……好转的,”她低声说,就象在跟个小孩说话。“如果你跌断了骨头,他们会……医好的。虽然你……昏过去了,可是很快……就会好的。”
她可以听见自己的喃埚低语凌越涛声,无论如何,在这一片阴森的黑暗中总是一种慰藉。她继续说着:“你是强壮的……远比大多数人强壮……这对你不会构成什么伤害……虽然你会感到痛苦……那也只是暂时的。”
天空中没有一颗星星,这是个深沉的黑夜。罗琳达突然一阵悚惧,不是怕这份黑暗,而是怕德斯坦可能会死在她怀里。
他是这么静止,她伸手触摸他冰冷的面颊,然后滑进他外套里,解开他衬衫的扣子,慌张地寻找他的心跳。
他的心脏仍在跳动,她感激地啜泣着。
她不觉得把手放在他赤裸的身体上有什么奇怪或不对。所以她的手仍停留在他胸前,感受他肌肤的温暖与平滑。
“一切……都会好转的,”她低声说;“你会……活下去的……你会……活下去的。”
她把细柔的脸贴近他,感到他的脸冰冰的。
“你一定要……活下去!”她说:“你……一定要!我要你活下去。”
然后她知道,她所说的正是心中的真话,她希望他活下去!他希望跟他在一起,她再也不恨他了!
她枕在他头下的那只手有些麻痹,但是她丝毫不想抽回来。
时间慢慢流逝,罗琳达始终没有睡着。她一直觉得只有保持清醒,才能保护与看护她怀中的男人。
这么紧紧地靠着他,令她有一种从未领略过的奇异感受。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与男人的亲近并不是那么讨厌。
“他需要我,”她想,“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给他象我现在所给予他的东西。”
她感到她整个人都挺身起来保护他,使他活下去,而唯有把整个身心奉献给他,才能完成这桩神圣的任务。
她有一度几乎睡着了,猛地惊醒过来,再慌忙地测度他的心跳。
她认为这是对他的一种背叛,因为她几乎中断了她体内源源输给他的力量--她心想。
破晓之前,她发觉自己正在祈祷。
“神哪,赐给他健康!让他的昏迷永远成为过去……让他不受寒冷与潮湿的侵袭。照顾他、保护他,就象我一直努力去做的一样。”
这段祷文完完全全是从她的灵魂深处发出来的。
模糊之中,就象神接受了她的讯息,溅起的浪花不再象先前那般可怕。
此外,她一直都在温暖着他--她一直确定着。
天色逐渐泛白,整个晚上,她只能听到海涛冲击岩壁的声音,而无法瞧见任何东西。现在那种排山倒海的声音逐渐平息,仅仅发出回旋的低吟。
晨曦的激光驱走了黑暗,海上风平浪静。
汹涌的波涛与飞溅的浪花都成为过去。
平缓的海浪轻柔地拍击着岸边,她知道他们很快就会获救。
她的手仍然放在德斯坦胸前,她想虽然他不知道这个晚上是如何渡过的,她却永远无法忘怀这一夜。
“我照顾了你一晚,”她轻声地说。
她简直象在对她的儿子说话,而非她的丈夫。
他曾十分需要她的照拂,而她也尽了力,现在他躺在她的怀里就象个婴儿。
她在想,有朝一日,抱着自己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
“当我有了孩子,”她想,“我绝不会让他感到没有人疼爱他。”
她从小就似乎是个没人要的孩子。她的父亲一直想要个男孩,生下罗琳达后,父亲很明显地时常把不满发泄在她身上。
她母亲也没有满足她渴求的母爱--母亲完完全全唯父亲马首是瞻,父亲对罗琳达的厌恶使得她十分懊丧,为什么没有生下一个男孩。
“从来就没有人爱过我,”罗琳达告诉自己。
她突然领悟到,这就是她一直不断地放任自己,表示自己一切都不在乎的症结所在。
“我是自我满足的!除了我自己,我谁都不需要!”她时常这样大声喊。
但那不是真的,她一直在追寻一个需要她付出爱的人。
绝不是肉欲之爱--她认为那是污秽的--而是一种深沉的、自我奉献的爱、完完全全超乎肉体的精神之爱。
一种女人所能付给她的孩子或是需要她的男人的灵魂之爱。
“那是我一直想望的,”她告诉自己。
她感到太阳的第一道金光闪烁入眼,她抬起头。她看到一艘小舟上有六个人划着桨,在他们的方向驶来。
现在他们可以回家了!
等小船停泊在他们所在的岩床下时,她缓缓地坐起来,轻轻将麻痹了的手臂从德斯坦的头下抽出来。
当她这么做时,她发觉她多么不愿意离开德斯坦--因为她爱他!
往后的几天--罗琳达事后想起--简直象场噩梦般。
大夫是从法尔茅斯请来的。代理人向她保证,他是邻近百哩方圆,医术最精湛,经验最老到的医生。
可是罗琳达觉得,他好象对德斯坦的伤势毫无把握。
“他可能断了两三根肋骨--我不十分确定,”他说:“他身上有许多地方都瘀伤了,而且左腕扭伤得很厉害。”
“他还没醒过来,”到了第三天,罗琳达说。
大夫耸耸肩。
“震荡通常很难说定,夫人,你先生还算十分强壮。如果他头先着地,还可能引发一些并发症。”
“什么样的并发症?”罗琳达追问。
大夫解释得不很清楚。
他谈到脑出血,说这很难判断,并说了一个很长的故事:有个人昏迷了三个礼拜,还一度暂时失明。
这真令人丧气,罗琳达后来获得的结论是这个大夫对内伤几乎毫无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