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先填一下资料。”护士递给纪羽蝉一本空白病历。
纪羽蝉缓慢的在纸上留下她娟秀的字迹,心中忐忑不已,总觉得面对心里医师比一般医师还令人惶恐;仿佛身体里潜藏一颗无形的不定时炸弹,不知何时何地会引爆开来,而届时,她清醒与否恐怕连自己都无法掌握。
“别露出那么沉重的表情,心情放轻松,深呼吸,然后告诉我你的问题。”薛利克用他那极富磁性的低沉嗓音说道。
他大概都是这样催眠他的病人,纪羽蝉暗忖,转头心慌得瞅着梁深怡作无声的求助。
“别不好意思,把你感到迷惘的问题说出来,医师会帮你解答。”梁深怡捏捏她僵硬的肩膀。“放松,我到外面等你。”
“深怡——”纪羽蝉低唤,以为好友应会陪在身后,但门仍被关闭。
抬眼偷观这个好看得过火的医师,她挣扎的想:该如何对这陌生男人描述自己的问题?真的太教人难以启口了。
薛利克挑挑眉,眼神温柔的望着她。
“还没准备好?”
“我……”纪羽蝉正襟危坐,下意识的绞着双手。“可以请护士小姐离开吗?人愈少,我比较自在一些。”她小声要求。
薛利克朝了Miss张使了个眼色,她点点头,也出去了。
此刻,诊疗室里,就剩医师和患者面对面。
“可以了吗?”薛利克很有耐性的询问。
“我——我想我可能患有性冷感。”纪羽蝉支吾,声若蚊鸣。
“羽蝉,你结婚几年了?”薛利克习惯直呼名字以拉近与患者的距离感。
“四年。”
“那么,你跟你先生亲热的次数频繁吗?”
“交往的时候比较频繁,几乎是每次见面都会发生,反而婚后不常了。”
“为什么?是他没要求?还是你拒绝?”
“我拒绝。”
“你曾经主动过吗?”
“不曾,一次也没有过。”
薛利克一边书写,一边以能安定人心的温和眼神望着她,持续问答:
“你是否每一次都感觉很棒?唔……这么说,就是能达到高潮。”
“高潮?我无法体会何谓高潮,为了了解它的感觉,我找了许多小说来看,不论是国内作家或日本作家的作品。看了这么多,感觉上,本土小说在描写这类情境时大多太过完美得虚幻,而且形容词千篇一律;但日本却太过直接,不仅失去美感还隐隐令人作恶;至于西洋的翻译小说,或许因为背景文化不同,总觉他们狂野大胆得绝非我们能并驾齐驱,所以,我一直找不到真正符合我心目中的那种情境与感觉。”
“你跟你先生沟通过吗?”
“没有。”为什么大家都这么问?
“羽蝉,在婚姻生活中,‘性’其实占有很重要的地位,想维持一段幸福的婚姻,姑且不论其它,就这一点,夫妻应该坦白彼此的感受,不时沟通,这样才能享受婚姻中的情趣,而非只当是义务。”薛利克以他的专业给予忠告。
“并不是所有人都容易沟通和懂得沟通。”纪羽蝉的语气里有丝无奈。
“所以这是需要学习与努力的。”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学习与努力去沟通。”
“你应该试过之后再决定要不要放弃。”薛利克的目光仿佛能洞悉人心。
“这不是我今晚来此的目的。”纪羽蝉别开头,表现出拒谈的态度。
“羽蝉,先别给自己下任何定论,有很多疑似症状其实是心理影响生理。你今天显然尚未做好心理准备就进行治疗,所以今晚就到此结束,下个星期再继续。”薛利克合上病历,十指交叉,手肘搁在桌面,直视着她。
纪羽蝉摇摇头,淡然道:“我是家庭主妇,随时随地有空,不过最近我借住朋友家,所以更闲了。”
薛利克没有多问,只道:“那下周二晚上回诊没问题吧?”
“可以给我一张你的看诊时间表吗?我想自己斟酌时间。”纪羽蝉没有应允。
“OK。”薛利克从抽屉取出一张蓝色单子交给她。“希望你不会让我等太久。”
他开玩笑的吧?每天病人那么多,他会记得她?恐怕下次回诊,他已当她是新面孔了。纪羽蝉心想道,并没对他最后那句类似玩笑话作任何回应,便起身默默退出。
薛利克的视线追随她离去时的纤纤背影,穿过了门板,久久无法收回,眼眸深处隐隐跳动着莫测深意……
“怎样?”见纪羽蝉出来,梁深怡马上起身迎向她。
下一位患者旋即随护士进入诊疗室,整个候诊处顿时显得空荡荡。
“没说什么,他叫我下礼拜再来一趟。”纪羽蝉耸了下肩,一语带过。
“那我们去缴费,回家喽。”梁深怡挽着她。
“他也没拿缴费单给我。”纪羽蝉这才发现自己两手空空。
“咦?报了个称呼而已,连挂号费都省啦?有特权的人果真四海吃香。”梁深怡撇撇嘴。
“咱们能沾个边就很不错了。”
“呵。”
两人走出电梯,往停车的位置走,即便已是医院休息的时间,停车场几乎是满满的。
唉,人进步,车数也跟进,小小一个台湾,活人跟死人争地盘,眼看车子又来与活人争地盘!“竞争”似乎是生存法则中不可或缺的一个环节。
“要不要买个宵夜回家?”离开医院后,梁深怡边开车边问。
“好啊!晚餐是‘气’饱的,这会气消了,肚子还真有点饿。”纪羽蝉将注意力放在车窗外排排店家。“吃披萨如何?”
“恩。”梁深怡将车驶进路边,由纪羽蝉下车去买。
当她们回到家时,已近子夜。而台北虽是个不夜城,但纯住宅区仍显静谧。
附近新旧建筑物并立,十米宽的马路上,伫立着几盏路灯。梁深怡住的是高级大楼,自然有地下室的车位供停。
甫进门,管理员便以对讲机向梁深怡通报道:“梁小姐,大厅这里有位姜先生等你很久了,你要不要让他上楼或下来见见他?”
“姜先生?”梁深怡与纪羽蝉相望一眼。纪羽蝉摇了摇头,她立刻说:“伯伯,麻烦你请他离开,我没空见他。”
语毕,她关掉对讲机的声控键。
纪羽蝉拿起披萨咬了一大口,对丈夫找到这里来接她的行径无动于衷。
“这次真的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啦?”梁深怡挪揄,也拿起一块披萨咬了一大口。
“因为我受够了,继续容忍等于姑息他们母子俩联手折磨我,我不再那么傻,除非他离开他妈妈,否则我是不会跟他回去的。”纪羽蝉语调平静的说。
“好!”梁深怡鼓掌。“总算变聪明了。”
“我从来就不笨。”纪羽蝉白她一眼。
“是,你一点都不笨。”梁深怡有些不以为然的附和她。“既然你想避开他一阵子,那我倒有个一劳永逸的方法,想不想试试?”
“什么方法?”
“我下星期要到英国十天,你跟我一块去吧?”
“英国?干嘛?”纪羽蝉对那国家并不熟悉,只联想到皇室、博物馆和黛安娜。
“参加一个朋友的生日party,顺便度假。”
“哦?你这女强人也会想到要度假?”梁深怡可是个把工作当生命的女人哪!
“我又不是机器人,当然得休息啦!而英国那个好朋友是我小时候的隔壁邻居,他们全家移民后我们仍一直保持联络,不过并非每年她生日我都会过去,是听说她可能要结婚了,我才想该去看看她。”
纪羽蝉考虑着。
“你只要在周末之前告诉我答案就行了。”梁深怡拍拍她的颊。“我这两天可能会挺忙的,因为得把手边的工作告个段落,你自便啊。”
与毕,梁深怡不是进房,而是进工作室里挑灯夜战。
纪羽蝉不明白她为谁辛苦为谁忙,她家的经济状况是小康之上,根本毋须她如此拼命嘛,真是令人费解的工作狂。
纪羽蝉从来不知道姜明勋居然是激进派分子。以前他在追求她时,用的是柔情攻势而非紧迫盯人,婚后的生活则随着时间变得像清淡无味的白开水,说是夫妻不如说是兄妹还来得贴切些;除了房事外,他就像兄长管教妹妹一样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但妹妹却无权过问兄长在外的一切。之前她把这视为理所当然,但现在她并不这么想,她只觉得自己受到了不公平待遇,她想反击。
然而,她万万料想不到,像姜明勋这么温吞的男人竟会在她必经之路“堵”她!
她父母亲在国外,好朋友也不多,所以他知道她能去的地方极有限,但她以为昨晚让他在梁深怡家吃了闭门羹后,依他的性子应会气个两天不想见她,可事实却与她的认知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差异。他突然从路旁冒出来,一脸胡渣、眼白布满血丝、发乱衣服皱,看上去像是个为情所苦的深情男人,把自己搞得邋遢不已,却能轻易勾起女人潜藏的母性特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