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我没听错吧?”
经过影兰口沫横飞的解释,以及泫然欲泣的故作哀伤,好不容易说服了两老,使他们相信一直孤僻自闭的爱女,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培养独立自主的坚毅忍耐,以便抚平心中深切难愈的伤口。
对书缦而言,这解释算是天方夜谭。
“还有——”
“还有啊——”柳氏夫妇已吓出一身冷汗。
“这两件事,是否请爹娘守口如瓶,女儿不想再让人家叨念着,说我只会惹麻烦,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影兰的顾虑是周详的,既然有心瞒了巧眉就得做得更干净些,至于工作一事,她更不愿被人暗地里指指点点,一副等着看笑话的模样,毕竟换了个时代背景,她的信心还有待考验。
“小姐,百乐们到了!”
这就是上海夜生活的闪亮点?!
望着富丽堂皇的装潢,影兰几乎是目瞪口呆,原来当初爷爷描述的一切,竟真实得呈现眼前,她本来是不信的!
“你找我?!”一阵清脆的声音,唤回影兰的注意。
“你是尹紫萝?”
艳如牡丹的脸,梳着当时最流行的发型,黑色滚金线的旗袍,再有高衩侧开而露出的长腿。
一看,就是红牌歌星的架式。
“还好子谦曾提醒过,否则你是不容易见到我。”
她的高傲与那位葛子谦还满配的!
影兰对此,却早被磨得可以视而不见,笑了笑说:“那就麻烦尹小姐把这钱转交给葛先生。”
尹紫萝接下影兰递过来的牛皮纸袋,若有所思地说:“其实你可以不必还的,只不过区区一千元而已——除非你是欲擒故纵?”
尹紫萝脾睨的眼神中竟闪着一抹惊惧。
算她没瞎,敢在上海三大美人之一的面前造次。
即使脸上未施半抹胭脂的柳书缦,仍是有倾国倾城的本事,此刻的影兰乐到心坎里去了。
“我有必要吗?”丢下这句,影兰从容优雅的离去。
“你算什么东西?子谦连柳书缦都不要了,何况是你这乡下来的草包——”尹紫萝咬牙切齿地在心中低语着。
一路上,影兰心中只有一个字:“爽!”
真是个美梦,她还真舍不得醒来呢!想着七年来被林茉莉欺负的委屈,总算有出头的一日,她不禁感慨——
柳影兰比柳书缦更适合当柳书缦!
“兰姐,什么事这么开心?瞧你笑得——”巧眉端了一盅炖汤进到房里。
“不,应该说什么事不开心哪?!莫得天天皱着眉,那不糟蹋这张迷倒众生加上气走西施的脸?”
“哈哈——好个比喻呀!”门口传来一阵笑声。
“爷——哥——”
影兰一回头,便见着了许久不见的柳书严,激动与思念之情顿时满溢,飞也似地跑上前去,紧紧地抱住柳书严,口中频频念着:“我想死你了——”
好一会儿,才离开了书严的怀中,挽着他坐在窗台旁的椅子上,仔细的端详着对方。
“兰儿——你真的不一样了,我本来还不信的。”
“我也觉得你不太一样——真想不到。”
影兰本来就知道爷爷长得颇为潇洒,但没想到年轻时的他,更超出了影兰原本脑中勾勒的预期。
“你才想不到哩!竟也时兴西洋这拥抱的礼仪,以前不是听你说这太伤风败俗吗?害得我方才动都不敢动一下——”他是实话实说。
“你不是说上星期就该回来吗?怎么拖到今天?”
“这是因为巧眉她娘病了——”
“什么?!我娘病了?!严不严重啊?”巧眉急切地看着书严。
“感冒引起的并发症,怕是得休养好一阵子,所以我特地拜托当地熟识医院的朋友,替你娘安排住院长期疗养,不过,她很想念你。”
“那——我得赶回去照顾我娘,可是——我不能没有工作啊——”只见她泪眼汪汪地焦虑着。
“你放心回去吧!我留置了一笔钱在医院,并交代是付医药费用,你爹是完全不能挪用的,而我也顺道替你买了火车票,你可以即刻起程回天津。”
“那老爷——”
“我已代你向我爹说了,休你长假直到你娘病好,你再回来工作。”
“谢谢少爷,巧眉感激不尽——”
“别再耽搁了,火车可是不等人的。”书严扶起了跪着的巧眉,说:“我已经交代帐房准备些盘缠,你记得过去拿,虽然不多,但省着点用还是够的!”
又是一阵千叩万谢,巧眉才在书严及影兰的催促下,不舍地离开。
“哎!可怜的孩子,想想我还真幸运。”影兰说着。
“你果然开窍了,懂得什么是人在福中不知福罗!”
“只是巧眉这一走,我就寂寞了。”
“不会的!老哥从天津又带回个人,同你年龄相当,一定有话可聊的。”
而这个人,就叫季雪凝。
当天晚上,在柳家全家到齐的晚餐中,影兰才见着这位她引颈期盼的“季奶奶”。
“多谢书严哥一路上的关照,而往后恐怕得麻烦大家多包涵雪凝了。”
好个季雪凝!乌溜溜的大眼睛象征着她北方佳丽的率真聪颖,一副清脆却有劲的声音,是年芳十七的她快乐的洋溢。
难怪爷爷暗恋她足足六十年有余!!
“雪凝丫头,既然你爹把你交托给我,咱们柳家自然会尽心尽力,否则岂不辜负季老与我二十年的老交情。”
“是啊!你跟咱们兰儿年纪相同,住这儿便是一家人,我们就当你是自己女儿看待,儿你也千万别客气啊!”
今天起,上海热闹事又多一桩了。
影兰急急于想瞧瞧“季奶奶”当年轰动上海、敢爱敢恨的浪漫爱情篇,因为这事一直是爷爷不太愿意提起,而影兰始终听不完整的故事情节。
季雪凝的确比巧眉更能谈天说地,自从她搬进柳府之后,影兰终于有个谈心的知己,然而随着夏末秋初的季节脚步,伴随而来的是各大学校的开学盛产。
季雪凝上的是上海艺术学院美术系,是小书严两届的学妹。
“真羡慕你,我真想死了当学生的滋味。”影兰喝着茶,磕着瓜子。
“要不你也准备一下嘛!也不是很难考哇!试试看。”季雪凝怂恿着。
考试?!免了吧!
在影兰的记忆里,联考一直是她最恐怖的恶梦之一,况且好不容易来到这个年代当个美女,实在没有必要把这宝贵的时间浪费在书本里。
眼看着每天清晨,柳书严便携同季雪凝高高兴兴地上学,柳影兰真是又好笑又感慨。
好笑的是,想到八十好几的爷爷和季奶奶皱纹满布的模样。
感慨的是,他们即将面临爱恨交织的未来。
那书缦呢?她想到了葛以淳。
那自己呢?她想起了李彦民。
真是绝?!原来倒霉还有默契呢!影兰想着。
也该是重现江湖的时候了!
换上了简便平常的打扮,柳影兰备了纸笔,轻松愉快地出门找事情罗!
事情没有如期般的顺利!
影兰疲惫地坐在夕阳笼罩的小公园里,懊恼得不发一语。
一整天下来,她面试了十家大小规模不等的商行,稍有名气的不是嫌她不谙人情关系,而小格局的也仅注意她的美貌,至于职务只是充当花瓶而已,几乎没有人相信她的能力。
“女孩子嘛!不适合这工作,那是男人的事情——”
“找工作?没问题,就帮我泡泡茶,槌个背就行了——”
在还是重男轻女的时代里,没有学历、不靠关系,再加上拒绝出卖自己的坚持,“书缦啊!书缦!你真的只能当个富家千金了。”影兰喃喃地念着。
一连五天,情形丝毫没有改善,气得影兰食不下咽,连带着家中的气氛也跟着缔造重起来。
“老爷,这可怎么办?这孩子怎地变了性子,拗得要命!”方锦暗地找柳知然商量。
“娘,兰儿这样是好现象,表示她不服输,有耐力。”柳书严说着。
“话是不错——可是她没经验、没学历,谁肯用她?”柳知然担忧着。
“可是——咱们有背景、有关系呀!”书严说着。
“那又如何?!”
“爹娘放心,我自有主张。”
书严胸有成竹地往书缦的房里走去,没多远,便听见一女子“慷慨激昂”的高谈阔论。
“都已经是民国时代了还存在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迂腐观念,兰儿呀,你就是太温了,人家才容易欺负啊!”
“咱们兰美人是不同你季姑奶奶的——”书严一踏进房里,便回到季雪凝的话。
“哥——”影兰早已适应了这个称呼,“季——姑奶奶?!”她皱着眉,莫名其妙地望着雪凝。
“柳书严——不许说。”季雪凝微红着脸,使着眼色。
“那又不是我叫的,是你自个儿逼穆教授叫的。”
穆教授,就是穆颖,是这学期新上任的美术系教授,也是季雪凝一生中的遗憾。
季雪凝算是个新时代女性,最看不惯重男轻女的社会畸形,因此,她在学校中的种种表现,皆是为了要替中国女性争口气,虽然才短短的开学一个月,却已经打响了季雪凝才气与美丽兼备的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