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只要我做得到的,我一定为你两肋插刀。”讲义气是她最大的优点,较之她的美丽慧黠,更讨来思齐的欢心。
今儿的他显得很不干脆,一句话支吾半天。“……你知道的,在英国我是人生地不熟,但我总需要生活,需要开销……”
说到这里袁子青就懂了。她这人不但讲义气,心肠尤其好得没话说。
“我那里还有十一万存款,明天我去领出来给你。”
“就十一万?”宋思齐不是太满意。“我会还你的,我只是一时落魄,将来——”
“我知道。”袁子青生怕他又说出一些让她听了内疚的话,很快地接口。“我相信你那么认真,将来一定可以出人头地。只是,我赚的钱全数交给了我妈,这十一万是我暗握起来的私房钱,连我妈也不晓得的。”
“是这样啊,那,十一万就十一万,我想应该不必然太久。”宋思齐歉热地轻轻抚着她的领。“原谅我一时心急口快,嗯?”
她柔顺的点点头。她在意的不是钱,而是那种感受,可惜他总是不懂。
“伦敦那么远,思齐,你会不会寂寞?”
“寂寞的时候就想你啊。”宋思齐撩着她的长发,低头问:“开始想我了,对不对?”
“明知我会想你,你还要去。”
“男儿志在四方,你要是不放心,我们可以,”他顿了下,两手按着她的肩头,刻意小声的说:“先做夫妻。”
袁子青眼睛一热,觉得很心酸,很慌乱。
“我妈会杀了我的。”
“不告诉她不就得了,好不好?我真的好想,想得快疯了。”如果他不那么急躁,她也许就肯了。
“我、我等你回来。”她不是现代豪放女,这种事还是“戒急用忍”比较保险。
“嗯,我真的要走了,这一走几时回来都说不定,你难道……算了,不勉强你,横竖你迟早是我的人。”
那一晚,她已经忘了是怎么回到家的,总之是哭得像个泪人儿。
隔天拿了钱之后,宋思齐就像风一样,消失在一个春日的午后。因为嫌电话费太贵,说好了每星期写信给她,却是在半年之后,才收到他的第一封信,还是一封求救信。他在信中说遭到匪徒绑架,必须付给人家折合台币约一千万元的赎款,人家才肯放过他。
一千万?!她只不过是个口译员,要到哪里去筹一千万?
为了爱可以义无反顾的她,两个星期后,带着简单行囊和妈妈帮她一下的所有积蓄——一百五十二万元,来到伦敦。
悲惨的是,一下飞机,她就遇上了抢匪,抢走了她的行李还不打紧,连皮包内那张巨额支票也一并丢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下她要怎么去救出不幸身困贼营的宋思齐呢?
☆ ☆ ☆
人海茫茫,幸好还没到举目无亲的地步。
她大学的死党季雪兰就是“下嫁”到这里来的。奈何很不巧的,她和她的番邦老公度假去了,得到下个星期三才回来。
只凭着宋思齐一封疑似遭绑架的求救信,尚不足以构成报案的要件,英国警方要她另外先想想别的法子,真的不行了,再去麻烦他们。法子?如果能有法子,她还会在街头流浪不知如何是好吗?
她甚至不知道英国的戏剧之城西城位于何处,就算到了,数十家的剧院,她要从何问起,从何找起?
妈妈说得没错,这简直是大海捞针嘛,没有任何帮助,她惟一想到的是报社,也许宋思齐见报后,会主动跟她联络。可她却没想到,一个肉票哪还能自由自在的看报纸,还打电话呢。
袁子青伫立在伦敦街头踌躇良久,极不容易才鼓起勇气,走进这家名叫“太阳”的报社。
“先生。”她朝柜台轻唤。
坐在柜台后方的金发男子,隔了约莫三分多钟才把目光从PLAYBOY的杂志往上移。
“需要我帮忙吗?”他问。
“是的,”袁子青先尴尬地一笑,嗫嚅道:“我,想登一则广告。”
“没问题。”男子详细跟地解释各种收费标准,放置的版面,以及一次必须刊登的天数。“你要登什么内容?”
“寻人启事。”
“小姐,你要找的人贵姓大名?”
“宋思齐。”她用极流利的英文跟他解释这两个字,并且递上相片和所有与来思齐有关的资料。
“你是英裔华人?”男子好奇的问。
“不,我从事翻译的工作。”她淡然的说,英文再好恐怕也无助于她千里寻情人。
难怪英语说得这么好,男子投给她一抹赞许的微笑。“这位宋先生是你的……”
“未婚夫。”袁子青不假思索的说。在心里面,她早就把自己的终身许给宋思齐了。
“他来伦敦留学?观光或工作?”兴许是刊登此类寻人启事的外籍人士并不太多,那先生林林总总的问了一大堆,才开始填写资料。
“大字四个,小字三十五个,每天收费十五元,三天共四十五元,你要付现、刷卡还是开支票?”
“呃,可不可以等报纸刊出以后再付款?”她当掉手表后,仅剩的八十人元英镑,必须挨到雪兰回来才行哩。
男子皱着眉头打量她。“请出承护照、现住住址、电话号码。”
“呃,我叫……”如果人家知道她刚从台湾来,连住的地方都没着落,一定不肯通融。左右无计,袁子青只得硬着头皮撒了个自认无伤大雅的小谎。“我叫季雪兰,住伦敦市区特法加广场附近,道堤街。”
那先生赫然抬起头,直盯着她好一会儿,然后说:“请把你的护照给我登记一下好吗?”
“呃,我的护照……”
她尚在犹豫不决,对方又遇:“算了,你只要先把三天的费用缴清就行了。”
“可是我,”深吸一口气,她硬着头皮问:“可不可以赊账啊你们这里?”
男子愣了大约有三分钟之久,然后以悍然的口气拒绝她的要求。
“我又不是不给,只是晚点给而已。”她下意识的提高声量,引来旁人的侧目。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那你登一天我给一天,这叫银货两讫,很合理吧。”说着她便从包包里拿出十五元来。
“一次收齐是我们报社里的规矩。”
“这规矩有问题,在我们那里就不是这个样子,以客为尊你懂吧?”
“嘿,你——”拗不过袁子青的瞎缠,那男子突然站了起来,“等一下,我去去就来。”等就等,谁怕谁?就不信你敢去叫警察来。袁子青表面很镇定,内心十分惶然。
五分钟后,回来的不只他一个人,还有另一名高大,留着落腮胡,穿着雅痞族时兴的白衬衫、吊带裤,非常冷鸷的男子。
“就是她。”男子像指认杀人凶嫌般的指着她的鼻子,两眼恭敬的望向请来的救兵。
这个人大概是报社的主管之类的,所谓先开口为强,袁子青马上凝聚两泡热泪,拉着人家的袖口就说:“大叔,请你来评评理,我的朋友在你们的国家失踪了,你们的警务人员袖手不管,报社又死要钱。”
“死要钱?”男子满是惊疑地瞪向柜台后的人。
“不是这样的我……”
不给人家申辩的机会,袁子青快速把话抢回来说。
“是这样没错,我做梦也没想到,你们这个号称正人君子和雾一样多的泱泱大国(欧琳太太在王尔德的喜剧《温夫人的扇子》终场时所说的),居然一点人情味也没有,又专挑弱女子欺负。”
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就差没把柜台后的男子说成十恶不赦的大坏蛋。
“你说你叫季雪兰?”男子的嗓音非常低沉,肃冷探幽的目光直盼着她的脸庞,眉宇间隐隐出现困惑和兴味两种截然不同的神色。
“是,是啊,有什么问题吗?”不会那么倒霉,第一次撒谎就被人家捉包吧?
“请问詹肯斯爵士是你的什么人?”
他指的是雪兰的丈夫吗?老天!这怎么可能?!
袁子青胸口骇然地怦怦跳,眼泪和鼻涕都自动缩回,室内的温度很低,她的手心却无端的冒出汗来。
但愿伦敦这地方,千万别和她犯冲。
“他是……我的姐夫。”现在才明白何谓一谎需要百谎圆,希望老天爷可怜她实在出于无奈,切莫又让她惹上更大的麻烦。
“噢!”对方的笑颜愈深,是那种很阴沉,很不怀好意的笑。
“不信你可以打电话回台湾问,我给你雪兰家,呃不,是我家的电话。”怎么那么口拙呢?连额头的汗都冒出来了,怎么办?
“不需要。”那男子说话时,炯炯的眼神仍紧盯着她,“你到我的报社来又哭又闹,究竟有什么目的?”
你的?
没等袁子青回答,那柜台后的男子就抢着说:“她是来登广告的,寻人启事,找她的未婚夫,一个叫宋思齐的台湾人。”
“未婚夫?”那男子脸上的讥诮已经转为嘲弄了。“你叫季雪兰?詹肯斯爵士是你的姐夫,而你却还有一个未婚夫?方便让我看一下你的护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