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干了坏事被揭穿,她真是羞愧得想挖个地洞一头钻进去,从此改行当土拨鼠。
“伊琳。”沈经理见到她,意外地笑开一嘴参差不齐的牙齿。“你来得正好。”
笑得好假,一定是为了昨天下午没事先请假,准备好好臭骂她一顿。
“这是刚下达的人事命令。”他把一份公文交给她。“从今天起,你改调行政部当助理,薪资调高五千元,希望你好好做,不要辜负大家对你的期望。”
这……伊琳捧着那份公文,想辞职的话霎时梗在喉咙,不知怎么开口才好。
沈经理所说的大家,指的是谁?齐欧梵?不可能,他现在唾弃她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帮她?李怡安的老爸?不,他没那么够力。
那么,会是谁呢?
真希望那个谁根本不存在,她的升迁靠的应该是自己的能力。
伊琳把公文揣在手心,魂不守舍地到行政部门办理报到手续。
行政部的许副理很快指导她好相关表格。
“你今天先休假一天吧,明天再开始上班。”他说。
为什么?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她想问,但不知为何就那样愣愣的走出办公室。这一切来得太快,快得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回到总机室,赫见齐欧梵已等在那儿。他今天难得的西装革履,连一向随性的乱发,都梳理得一丝不苟。
“准备好要走了吗?”他问。
“哇!”张秀梅眼珠滴溜转。“伊琳,你好过份,居然都没告诉我。”
“别瞎猜。”光看齐欧梵那张扑克脸也知道,他们不是要去约会。“齐律师是要陪我回去老家处理正事。”
两人走进电梯里,便各自往左右两旁靠。南下台中的一路上,除了公事,齐欧梵拒绝跟她谈论任何触及私人的话题。
伊琳老家住在东势乡间,一栋平房就盖在大片的柿子田中央。以前每逢重阳节过后,她就会回来帮忙采收农作物。
如今景物依旧,人事却已全非。
老家的房舍经年没人打扫,蜘蛛网处处可见,桌椅床榻布满了灰尘,门口的杂草更是长及腰部,整栋房子就像电视里的鬼屋,暗影幢幢。
“你先在这里等一下,我去跟堂叔打声招呼。”其实她是想去看看她堂叔、婶在不在,避免他们不顾她的颜面,又要说一些不堪入耳的话。
“伊琳啊!”伊琳的堂婶郑春美,从屋子后头冒了出来。
“你终于知道要回来了。”
她戴着斗笠,脸上还蒙着一条大布巾,手里的竹篓堆满刚采收下来的甜柿。
“这是我家,我爱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那些甜柿都是她家的,抢了人家的东西,讲话还那么嚣张。
“哼,你家?再过一阵子就不是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你堂叔已经准备把这块地连同这栋房子一起卖掉了。对了,你回来得正好,可以帮忙办过户手续!”
伊琳的胸口仿佛被人用拳头重重地捶上一拳。
“堂叔凭什么把这么做?”
“你又不回来,打电话也不理,你堂叔还准备到台北去把你捉回来办手续呢!”
“你们真是欺人太甚了!”她气炸了。
“话讲那么难听!”郑春美作贼心虚,忙把竹篓藏到一旁的草堆里,再拉开嗓门凶她,“别忘了这土地和房子你爸爸早八百年前就抵押给我们了,我们当然有权这么做。”
“你们不怕我去告吗?”
“去告啊,你啊就是天生注定的扫把星、孤儿命、穷鬼一个,不信你请得起律师。”
“我就是她的律师。”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齐欧梵忽尔从稻程走过来,轻轻地抓了下伊琳的手,示意她不必动怒。
郑春美勉强接过齐欧梵递给她的名片,看也不看一眼,随便塞进口袋里:“律师我们也不怕啦,哼!伊琳,你别傻了,律师没一个好东西,与其把钱丢进水里,不如乖乖听你堂叔的,以后你若走投无路,我们还会考虑收留你。”
“住口!”
齐欧梵这声怒吼着吓了郑春美一跳,她慌忙提着竹篓逃回家去。
没想到世上竟有如此野蛮可恨的人,亲眼目睹这血淋淋的一幕,他才明白伊琳的拜金是情有可原的,也因此,他更加心疼她了。
“我们也走吧。”
伊琳纤细的身子顿时无力的跌坐在地面上,木然的容颜上,晶莹泪水不断在眼眶中打转。
天空乌云密布,而她的内心却更阴暗。
“为什么我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要这么对我?”她幽幽的说。
“别想太多。”齐欧梵蹲到她面前,把肩膀借给她。“好好的大哭一场,然后我们得加快脚步干活。”
她缓缓的摇着头。“就算把土地和房子要回来,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你可以让他们死得很难看,但不必用刀枪。”齐欧梵提供给她一个点子。“你可以用钱,狠狠的砸死他们!”
有没有搞错?她都已经难过得伤心透顶了,他竟还讲这么冷的笑话。
“如果我有足够的钱,还会任人欺凌贱踏却毫无反击的能力吗?”
“你不是有个拜金的权宜之计?”他脸上的笑容很不真心,像在嘲讽。
“你不是很不屑吗,还提?”从他臂弯的这个角度往上望,正好可看清他黑瞳中那两簇轻佻的星芒。伊琳恼羞地推开他站了起来,忿忿地用袖子抹掉脸颊上的泪水。
“我想过了,与其终日郁抑悲忿,那倒不失是个报仇的好方法。”口气多么云淡风轻。
笑容多么贼相,这人百分百是只黄鼠狼!
“你昨天大义凛然的教训,言犹在耳,怎么二十四小时不到,就做一百八十度大改变?”
“识时务者为俊杰。金钱虽非万能,没钱却是万万不能,我支持你。”齐欧梵那张飒爽的笑靥,让人感受不出任何真诚。
“我知道了,你是担心拿不到律师费,所以不惜牺牲小小女子我,以保全你的利益?”
“倘使你执意要做这样的联想,我也不会太反对。”见她寒着一张脸,他马上加以解释。“我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那一口怨气非出不可,此仇不报非佳人呐!”
伊琳斜斜盯着他噙在嘴角的坏笑。
片刻后,她眼中突地水光闪动。“原来你对我真的没丁点兴趣,亏我还自作多情的以为你之所以那样训我,全是出自于
爱之深责之切,令我在悲伤的同时,还心存一丝丝欣慰,没想到……”
“我喜欢你,让你感到欣慰?”他着急地追问。
“没了啦,我现在对你只有失望透顶,加上一百二十万分的瞧不起。”她抓起方才丢落在地上的背包,没有掉泪也没有悲叹,只是神情肃穆的往停在一旁的车子走去。
齐欧梵立在她背后,很满意的绽出迷人的笑容。幸好伊琳没瞧见,否则她笃定又要气得头顶冒烟。
* * *
时近黄昏,从驶座旁的车窗望出,扁红的日头正一寸寸被山峦吞噬。
橘红的霞光殷殷的投射过来,令齐欧梵本来已经够俊美的脸庞更显迷人。
如此得天独厚的男人,他的一生一定从没遇过任何挫折,即使有,也一定没她这么惨。思及此,伊琳轻叹口气。
老天爷不给她好日子过,她就更要想办法让自己走出困境。
“或许我该去日进斗金的酒店工作。”她有感而发的说。
这句话显然对齐欧梵造成极大的震撼,他紧急将车子停到马路边,目光犀利的看着她。
“再说一次!”
“别激动,我是认真的。”伊琳恹恹的说:“我这副穷酸样成为齐家的儿媳妇根本是痴心妄想,不如利用仅有的美貌——”
“住口?”他大声咆哮她。“为你自己也为我保留一点尊严。”
“关你什么事?”真好笑,真是怪人一个!
“我是你的律师,我有权要求我的当事人,不得误人岐途。”
“可以当活寡妇,不得醉生梦死,灯火酒绿?”这是哪门子的逻辑观?
“至少你面对的只是一个男人,而不是一堆一群的寻欢客。你该知道那些人都是豺狼虎豹。”齐欧梵动了气,嗓门越扯越大。
“但,万一人家不要我呢?”她父母留下的遗产不就被坏人吃干抹净?
“那你就、你就……”齐欧梵激动得不如怎么往下说。
这一刻,他竟希望当初自己不要答应父亲,为了顺利接任董事长的宝座而暂时隐瞒真实身份。
从第一眼开始,他就爱上她,那时候他还不确定那是爱,只觉这女人让他有种不舍的感觉。然,究竟舍不得什么?她叫人迷恋的美丽容颜,还是她纯真得近似憨厚的义气?
抑或只是单纯的不舍?不舍她的一颦一笑,不舍她的晶莹泪水?
他是爱她的,他很清楚,正因为如此,他才决定非得到她不可。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他忽地问。
伊琳木讷的摇摇头。“没那种经验——”话声未说完他的唇已印了上来,惊讶不已的她全然呆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