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桑小娴在投票的前两个礼拜被殴打,脸上、身上都有教人不忍卒睹的淤青和伤痕,连脚都一跛一跛的,根本应付不了才艺表演和拉票的行程。
这倒和罗映雪无关。就算全班的女生都死光了,也不可能轮到她角逐校花,再说若真由她出马,班上那些臭男生一定会选择弃权,以免为一个凶婆娘白做苦工。
糟的是,桑小娴的脚既然受伤了,自然无法下场跑大队接力。大队接力是校运会的重头戏,每个班级抢破头就为了得到冠军奖杯。依校方订的比赛规则,大队接力共有四十棒,一男一女穿插,每个人跑一百公尺,所以桑小娴的缺非得由女生顶替不可。班上只有三个女生没跑大队接力,一个重感冒,另一个体重足足有七十公斤,罗映雪就成了唯一的人选。
天啊,从小到大,她都没跑过大队接力耶,但当着斗志旺盛的同学面前,她怎么敢开口说不跑?
“映雪,那你就跑倒数第二棒啰。”
曹苇杭自从一年级下学期被她提名当体育股长后,到这学期已连任第三届了。当初她是存心陷害他,没料到他竟然是个运动健将,体育老师还不止一次地要拉他进田径队。
水漾老爱笑她“慧眼识英雄”,害她呕得半死。
“那不是给飞毛腿跑的吗?”她虽然讨厌运动,但也不至于一点相关常识都没有。
“大家练接棒都有默契了,也习惯自己跑的路径,你直接插到桑小娴的位置,这样比较方便。”曹苇杭头头是道地向她解释。
罗映雪垮下脸。此刻,她真希望被打伤的是她而不是桑小娴。
“你有困难吗?”曹苇杭见她脸色不太好,关心地问。
她摇了摇头,不愿承认自已的胆怯。
“如果……你早上爬得起来的话,我可以帮你做特训。”他迟疑地征询她的意见。
罗映雪拧起眉头,考虑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会不会被别人看到?”
“不会啦。一大早,操场通常只有欧巴桑在跳土风舞。”曹苇杭很有把握地保证。
“那……会不会很麻烦你?”她很想给自己多一点训练,却拉不下脸干脆地点头。
“一点也不麻烦,这是我的责任嘛!”他理所当然地说,唇上扬起一抹浅笑。
懵懵懂懂间,曹苇杭已把映雪当成自己的责任了。
“说吧,几秒?”罗映雪气喘吁吁地穿越终点线,扶住膝盖问着一大早就到学校帮她做特训的曹苇杭。
曹苇杭错愕地盯着码表上的数字,不敢置信地看了她长长的一眼。不会吧,一百公尺跑十九秒半?
看她从哨音响起后就卖力地摆动双臂和双腿,实在很难想象手中这个残酷的成绩足足比桑小娴慢了五秒半。
罗映雪等不到答案,自个儿凑过过去看他手上的码表,大声把自己的速度朗诵了一遍。
“喂,十九秒半算快还是算慢?”基于自卑,她从来不和别人比较体育成绩,因此脑袋瓜里对这个数字一点概念都没有。
“嗯……不能算快。”他含蓄地说,不愿伤了她的心,也不想把谎撒得太明显。
“唉,我就知道我不行。”她沮丧地坐在砖红色的跑道上。
“没关系啦,你只要跑完全程就好,我会负责追过前头的人。”他弯下身子,拍了拍她的肩膀。
连续两年,曹苇杭都是跑最后一棒。去年,他连着追过两个大块头的男生,为国一甲夺下大队接力的冠军。若不是曹亦修坚决反对,一百公尺最佳纪录十一秒的他早进了田径队。
罗映雪气呼呼地仰头瞪他。她的好胜心素来很强,只能容许自己批评自己,曹苇杭的安慰在她听来只觉刺耳。
“去帮我投罐饮料,我等一下再跑一次。”她颐指气使地拋了个十元硬币给他。
天还蒙蒙亮,她空着肚子就得拚命踩脚踏车来学校赶赴这场晨间特训,夕阳西下时,她还得和同学们留下来练传接棒,好累!
她气息渐趋平缓后,曹苇杭也帮她买了运动饮料回来。她拉开拉环,大口大口地灌着,干涩的双唇和喉咙终于得到一点滋润。
“对了,傅衍平能不能上场?”
罗映韬前些天不晓得发什么神经,居然和傅衍平大干了一架,两个人双双挂彩不说,还被校方记过。这个事件也让她验证了爸妈有多偏心,他们两个不但骂都没骂罗映韬一句,还紧张兮兮地带他到大医院做全身检查,生怕他聪明的脑袋和完美的躯体会有丝毫损伤。
“我问过了,他过两天就回学校上课。”
“那……他能跑吗?”罗映韬那个天之骄子,全身伤了好几处,看起来很严重,医生检查的结果却说没有大碍。不知道傅衍平是不是也一样好运?
“我昨天打电话给他,他跟我说没问题,还说他现在正在家里养精蓄锐,到时一定会让别班死得很难看。”
“那就好。”罗映雪拍了拍胸膛,松了一口气。傅衍平短跑的速度在班上仅次于曹苇杭,去年还拿下国一男子组一千五百公尺的冠军。少了桑小娴,他们班大队接力和团队成绩双料冠军的宝座已岌岌可危,要是再少了傅衍平这个大将,他们的总积分铁定连前三名也排不上。在大伙求胜心切下,说不定会连带怪罪于身为罗映韬妹妹的她呢。
曹苇杭从书包里拿出一罐运动喷雾剂朝她的小腿喷了几下,低头用手指帮她揉匀。
“其实用这种东西不太好。不过,你平常不爱运动,这星期又练得这么勤,不喷的话怕会很难受。还有,你等一下跑的时候,试着用脚掌的前三分之一着地就好。”
“好啦、好啦,曹教练!”她龇牙咧嘴地朝他扮了个鬼脸,扶着他的肩膀站起来。
曹苇杭到底当不当她是个女的?手在她的腿上摸来摸去的,嘴里却净说些正经八百的话。
曹苇杭看着她的身影在朝阳下蹦蹦跳跳地走向百公尺外的起跑点,不禁摸摸头笑了。
他喜欢由映雪揭开他一天的序幕,尽管这样美好的时光只剩短短的一个星期。
校运会当天,罗映雪紧张得连早餐都没吃就上学去了。她的心情真是复杂得不得了,一方面希望自己高烧到四十度,可以有正当理由不用下场跑大队接力,另一方面又跃跃欲试,想大显身手,打破自己多年来的心理障碍。
大队接力赛从下午一点钟开始,国中部一年级比赛完毕后,轮到二年级登场。
枪声一响,甲班跑第一棒的黄家芬就遥遥领先,待棒子传到罗映雪手上时,甲班还赢了第二名的丁班约莫有十公尺。
罗映雪一接到棒子就没命似地往前跑,眼里只有一百公尺外等着她的曹苇杭。
正要弯过跑道的转角处时,丁班和她跑同一棒的女生为了抢内侧跑道,高大的身躯几乎不留一丝缝隙地向她迫近。罗映雪心头一惊,一闪神就跌进了操场内,棒子也从手上甩了出去。
记不得是怎样把棒子捡回来,怎样把棒子交到曹苇杭手上,她在周遭喧嚣的加油声中,只看到曹苇杭是那么拚命地跑,却还是无法把她输掉的距离赶回来。
在班上同学的叹息声中,丁班的最后一棒率先跨越了终点线,嚣张地朝落后一步的曹苇杭比了个胜利的手势。罗映雪沮丧地捂住脸,恨不得一切能再重来一次。
成水漾从操场对面跑了过来,忧心忡仲地抓着她的手臂上下翻转,“哎呀,都磨破皮了,你一定很痛吧?我带你去保健室上药。”
“我痛死活该!”犯了这么不可原谅的错,水漾还这么关心她!罗映雪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顾不得手脚痛得要命,一跛一跛地奔回教室。
哭了许久,一方手帕无声无息地递到她面前。
“别哭啦。”映雪不是个爱哭的女生,可是每回她一哭,他的舌头马上像打了结般不灵活。“又不是世界末日。”
“对我来说,那就是世界末日。我对不起全班同学,大家练了那么久,却被我一个人搞砸了。如果我不摔倒、不掉棒,我们稳赢的。”她接过手帕随便往脸上抹了几把,抽抽噎噎的,还是不停掉眼泪。“我真是太不甘心了!练习的时候,我明明没有掉过一次棒的。”
“压力太大很容易导致失常,再说,丁班那个女生实在靠你太近了。”见罗映雪仍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曹苇杭绞尽脑汁想多挤一些话来安慰她。“这种情形会在很多人身上发生啊,像NBA的比赛,有人整个球季罚球命中率超过百分之九十,偏偏在季后赛的关键时刻屡罚不进;还有像足球赛,有人整整四年没踢失过一颗十二码球,却在世界杯的PK大战中失足。他们比你背负了更多人的期望,心里也比你更恨哪。”
“我懂你的意思,但是事情发生在我身上,我就是没有办法不难过、不自责。我没脸见全班同学了!”说着,她的泪水流得更凶。“还有,你每天一大早就来学校陪我练习,而我却只是在浪费你的睡眠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