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看完那个故事时,心里好羡慕,竟然有爸爸拿钱拜托女儿别做丢脸的事,她要是做了什么败坏门风的事啊,老爸肯定把她拖回家先吊起来狠狠地打一顿再说。
罗映雪低头望着自己的影子。太阳愈爬愈高,她的影子就愈缩愈短,成了一团紧靠着她的布鞋移动的黑色大球。讨厌!怎么动都甩不掉缠人的影子,就像怎么样也甩不掉脑子里那两个恼人的家伙一样,那两个人到底叫什么名字呀?为什么就是想不起来?
她不甘心地抬起头时,曹苇杭正好朝她这边看来,笑开了脸隔着大街上川流不息的人潮挥手向她招呼。她的脑海里还停留着那两个谈恋爱谈到名留青史的恋人在店里叫卖的画面,电光石火间,曹苇杭的脸硬生生地被搁到那个男人的脖子上,而那个女的只好由她权充……
她的心脏忽地宣告怠工,彷佛在胸腔里乱窜,害得她好不舒服。
罗映雪撇开头,装作没看见他,反正路上重重叠叠的净是人影,没看见也属正常。
附近正好有几摊卖衣服的老板在较劲,纷纷爬上用来展示衣服的桌子,抓着麦克风大吼“跳楼大拍卖”,粗哑的声浪震得她耳朵嗡嗡作响,注意力逐渐散去,冻僵了的小手机械化地一伸一缩,将一张张传单递出去。
“喂!”倏然间,有人用力拍她的肩膀,她全身抖动了一下,神游的心绪才缓缓归位。
“你……你怎么来了?”她心虚地问,打定主意要假装此刻才发现他的存在。
“和你一样呀。”曹苇杭比了比她手上的传单,回过头停他那辆新的脚踏车。他背对着她问:“刚刚朝你挥手,你都没看到;过街来叫你,你也没听到,在想什么啊?”
“我……”脑子里搁着一件想不起来的事着实很难受,她想问曹苇杭知不知道那个故事,可是又隐隐觉得别扭。万一他想歪了,说不定会误会她对他有意思,然后乐个半死,她想还是回家再问罗映韬好了。
“我肚子有点饿。”她随口胡诌。
“我有带面包。”曹苇杭殷勤地解下肩上的名牌运动背包,拿出一个被压扁了的肉松面包。都怪老妈,她上超市时老是不用脑筋,任一堆堆的罐头、饮料把位于购物篮底的可怜面包压成扁平状。
他把面包递到她面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们刚学过的……呃,质量不灭定律,面包压扁了,质量不会变少,应该也还满好吃的。”
“不用了。你没看见我正在忙吗?”罗映雪瞪了他一眼,又严肃地训起人,“还有,你不要把什么东西都跟吃的联想在一起好不好?”
曹苇杭莫名其妙地吃了一顿排头,霎时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提不起劲做自己的工作。
为了报复她存心忽视他的态度,他从她手中抽走一张宣传单,边看边啧啧惊叹,“你们那边也太会造谣生事了吧?我爸才没有炒地皮呢,我们家在台北的几笔土地都是我外公给我妈的嫁妆。”
罗映雪听不惯他划清界限又带着轻蔑的语气,凶巴巴地从他脚踏车的篮子里也抽了张文宣,准备大肆反击。原本冰冷的躯体像是被浸到热水中的温度计,滚烫的血液火速沿着一格又一格的刻度往上攀升。早知道她就在班会上和曹苇杭来场世纪大辩论,非辩到他跪地求饶不可!
“嘿,还说不是金牛?”她吊儿郎当地拎着文宣的一角,晃开整整齐齐对折两次的纸张。“彩色的又这么大张,要花多少钱啊?”
“我爸有一个朋友开印刷厂的。”他急急地辩白,所有的脑细胞在瞬间活络起来。
罗映雪这个不讲理的婆娘!
“官商勾结!”她一字一字铿锵有力地指控。
“你无理取闹!”
“你……你丧心病狂!”
没几回合,罗映雪就败下阵来。她会的成语已经大部分是用来骂人的了,没想到还是比曹苇杭会的少。记得叶壮士曾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他的名字很有意境,好象还有什么了不得的典故……哎呀,他们那种都市人没事就爱吟诗作对一番,根本不知人间疾苦!
如果不要用成语骂,她就不会输了。她板着脸,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喃喃地咒骂某人侵占了她的地盘。
曹苇杭年纪小又好动,渐渐受不了这种无聊的工作,巴不得罗映雪多骂他几句。
“生气了?”他看着她的背影,闷闷地问。
罗映雪转过头,虚假地大笑三声,拍了拍小手。“曹同学,我发完了,后会有期!”
她偏要刺激他!
“那……明天见了。你不是饿了吗?快点回家吃午饭吧。”曹苇杭为她感到高兴,敞开明朗的笑容向她道别,接着认命地发他那叠精美的文宣。
她呆住了,曹苇杭不但没生气,还关心她的肚子,她现在掉头就走,是不是太不讲义气了?
“……我帮你吧。”她噘起嘴,自动自发地从他的车篮里捧起一叠宣传单。
一定是有什么连她也不清楚的东西在心底生根了,她百分之百确定绝对不是小说里写的那种罗曼蒂克的爱苗,而是像细菌般会分裂、繁衍的一种情绪。没有办法把它消灭之下,为免毒发身亡,她唯一的选择只有以毒攻毒,大发慈悲地帮曹苇杭发传单就是第一波发病的征兆。
“映雪。”他轻轻地念她的名字,像在低吟一首隽永的诗篇。
“干嘛?”罗映雪没发觉他声音里的异样,冷着脸回头赏他一记白眼。她罗大小姐好心帮忙,这家伙就以为自己可以偷懒了吗?
“你的名字好好听。”他不以为意地揉了揉她的发,像是突然间大了她好几岁。
罗映雪的脸红得像着了火,全世界的热空气彷佛都往她脸上拚命地挤。她很想说些什么来躯走凝结在他们之间的诡异气氛,脑浆却像被不明物体吸得涓滴不剩,喉咙更似梗了大大的铅块。周遭的喧闹声变得好远,人潮也成了无关紧要的模糊背景。
她要说些什么呢?
呼啸着的北风朝他们站的方向不停地吹来。和他并肩发着同一份文宣,该死的又让她想到那两个可恶的无名氏。
千百年前的他们,为什么有了钱就不再卖酒了呢?
第五章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罗映雪真怀疑这句话是为她而发明的。或许开学时的“校刊事件”就预告了她会悲惨一整年吧。
立委选举时,她阿叔输给曹老头一千多票,害她成了家族的箭靶。不晓得是哪个天杀的王八蛋拿照相机拍下她穿著阿叔的竞选背心发曹亦修文宣的特写,用来污蔑她阿叔众叛亲离,还说什么连年纪小小的她都懂得判断是非,要台南乡亲们务必看清罗致和的真面目。
她简直要气炸了,凡事沾上“曹苇杭”三个字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才国二的她当然不懂,几乎没有一场选战是干干净净的,哪个候选人不耍些伎俩呢?
候选人间若是势均力敌,更是会把对手的任何小差错都拿来炒作一番,以求增加己方的胜算。这不是曹亦修的错,更不是曹苇杭的错,换成是曹苇杭帮她发传单,罗家的阵营难保不会做出一样的事。
而家族里的人骂她,不过是为了让心里好过一点,没有人真以为她被偷拍的那张昭一片是胜负的关键。
她整整和曹苇杭冷战了一个多月,后来忘了是因为什么事,两个人才又开始讲话。
偏偏不如意的事还不止这一桩。
首先是成水漾。
在别人眼里,她们还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可是成水漾已经不像从前那样什么话都对她说了。在她小小的心灵中,理所当然地认为友情是对等的,人家想要有自己的隐私,她也不能再任性地将自已的心事一古脑儿地向对方倾吐啊。
是不是水漾长大得比较快,厌烦了那种手牵手当好朋友的日子?
罗映雪好伤心,不知道要怎么办。厚着脸皮去问罗映韬,他只说那是无法避免的。
真的是无法避免的吗?
成水漾依旧是她最要好的朋友,但是浓情转淡,她一时间实在调适不过来。
四月底是广达中学的校庆,一连串的庆祝活动让校园变得热闹非凡。除了每年都有的园游会、运动会,这一年还多了一项校园选美活动。校方会想举办这个活动,是因为一位目前正就读某国立大学的校友当选了本届中国小姐的第一名,她应邀回母校演讲时,优雅的气质和风趣的谈吐让学弟妹们赞叹不已。于是,学校趁着这股热潮,筹办校园选美活动,旨在选出一位才貌兼备的校花,为广达中学二十周年的校庆留下一个特别的纪念。
国二甲全班毫无异议地推派桑小娴代表班上参选。她人漂亮,功课好,在学校里知名度也够,大家对她夺下校花头衔都是信心满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