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镜先生?少年再次睁大了黑眸。“杂家学派泰斗?明镜先生?”
“哟,还算你有点学问。”这孺子可教哪。“泰斗称不上,混口饭吃而已。”
“你--”少年欲出口的话教人从后头打断。
“原来先生在这。”一道颇具威严的声音响起。
“啧,早知道就别在这穷蘑菇,又被你这老小子发现。”呿,最不想见的就是这老家伙了。
“连本王的面都不见就想带走骁阳,未免太失礼。”
“跟你这家伙还说什么礼。”明镜哼道,分明不把眼前贵为王爷的人放在眼里。
啧,在他眼底,这老家伙只是当年哄骗他最疼爱的师妹下山入世的罪魁祸首。
凤至明--西绍郡王爷倒也不以为意,多年的交情,早摸透这老友的怪脾性,在他眼里,世俗地位不值一文,就算当今皇上站在他面前,老家伙还是这牛样。
“爹。”
“身子好些么?”
“多谢爹的关心,孩儿已经好多了。”凤家次子--凤骁阳,向父执礼后退至一旁。
“那就好。”凤至明看看老朋友,四目相迎,传达复杂信息。
凤骁阳虽聪慧地察觉到,却不懂其中含义。
“原本下山前我是不怎么想再收徒的,但是见到这小子啊……”明镜相了相凤骁阳的面貌,晃起脑袋好一会儿,停顿时开口:“阴煞之气太重,邪气染身,留在这只怕你王府里怪事不断、乱事不绝,算我做个功德,就破例收他最后一个徒弟。”
凤至明闻言,凝重的表情总算露出曙光,感激之情显露无遗,抱拳一拱。“多谢。”
“用不着谢,但我要提醒你,”明镜又看了凤骁阳几眼,一反先前嬉笑之色,双眉深锁。“我来时发现你凤家府第紫气带顶,紫气乃帝王之气,落在帝都。自是浑然天成、相得益彰;如果是落在诸侯将相之家--”
“我凤家代代对圣上尽忠,带不带紫气,我凤家仍旧是为圣上戍守西域的臣属,不会改变。”凤至明打断他的话,信誓旦旦道。“再者,当今圣上贤明,我朝中兴、百姓--”
“行行行,知道你凤家世代忠心可以了吧。”怕死他又说上一长串圣上英明、皇上万岁万万岁,明镜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这小子我就带走了,他该下山的时候,我会让他下山;但你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我虽精算可也有打错子儿的时候,届时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总之,骁阳的事就拜托你了,明镜先生。”
“唉……师妹可真会给我惹麻烦。”这小子的娘生前老给他惹麻烦还不够,死了以后还留给他这么个天大地大的麻烦,难道她算不出这小子的命盘有多惊世骇俗么?怎会傻呼呼地执意生下呢?
唉,这下可好了……“真是天命难违啊……”
“这话怎么说?”
“你不信星象命数就别问这么多,总之就等着看吧。既然师妹当年执意为你生下这小子,开启天命枢机,我也只能顺天应命,将来世局如何,就看这小子的造化和你凤家的动向了。”
“你说话拐弯抹角的老毛病还是没改。”
“是你愚钝听不懂。”明镜白了他一眼。“真想再见见我那聪颖的小帅妹……
唉,只可惜天人永隔,见不着。”末了,落下一声欷吁。
凤至明的神色也因想起爱妾,黯然神伤。
虽是他的妾,但若不是她执意,她应是他唯一的结发妻子,唉……
凤骁阳在此时开口,打破沉闷的怅然气氛。“爹要孩儿跟随明镜先生?”方才在一旁听着的他捕捉到最重要的消息。
“明镜先生学识广博,难道你不愿意?”
“孩儿愿意。”凤骁阳拱手执礼,跪地拜师。“师父在上,请受--”
“甭了甭了!”明镜赶紧扶起他。啧啧,被他这么一拜还能长寿么?呿,存心要他短命啊。“别拜我,打死都不准你拜找!”
“你不收我为徒?”
“我收,但不要你拜我。”
凤骁阳看着他,一脸不解。
“总之,不准拜我就是。”
“师徒本来就要拜过才算数。”
“用不着。”明镜飞快地应道。“叫我声师父就成,是我徒弟就听话。”
“是,师父。”虽然不明白,但凤骁阳依言,就这么拜入杂家门下。
此时的他,年方十五。
天恩王朝,正值中兴盛世。
第二章
天恩王朝洪祥十八年盛夏 北都城,天恩王朝帝京所在,位于当今圣上统领疆域偏东北处,为南北陆行会津之地,东西水运交集之处,人声鼎沸、繁华荣景自是最盛。
在北都城中,十二道城门分别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开启三条通外的道路,而天子皇城位于正北居中,邻近则是官员府院,再接着往南的是大富人家,最后才是平民百姓。皇道自皇宫大门向南贯穿整个北都城,左右有东西两市,为买卖有无、摆摊讨生活的场所。
今日,东市与平常无异,人潮川流不息,与西市迎宾客栈齐名的悦来客栈当然也如往常一样,生意兴隆,人声鼎沸。
“和我同坐一桌对饮,真有那么困难?”悦来客栈靠湖的窗边一桌,甫进门便引人目光随他身形移动却似乎不自觉的俊美男子,对侧身靠在窗边警戒四周的沉默男子说话,一手执杯、一手摇扇,一身月牙白袍,飘逸俊俏的风采让女子倾心、男人羡妒。
“不。”简短一字,说得不卑不亢,有别于富家子弟的家仆。
“培玠。”俊美男子叹口气。“让你同行不是要你做下属,你为什么--”
“成王败寇,愿战服输;我败,说过为你所用,不会食言。”
“我要的是朋友。”俊美的脸上扫过一瞬即逝的阴霾。“不是下人。”
“这是我的作风。”论医败在这个人手上,他邢培玠输得起也放得下,冷面判官之名,不要也罢。
“但不是我的作风。”这个死脑筋的男人!俊美男子带怨地睐了眼站在身侧不动如山的他。“你这样,要我怎么喝得清心?”
“我暂离。”他说,飞身纵出窗口。
“唉……愚忠。”没有女子阴柔,也不属男子阳刚,介于两者之间各取其优的俊美睑孔拉出一抹无可奈何又似冰冷的讽笑。“等哪日来试试你的愚忠到何等程度。”
执杯的手近口,饮下曝露一季寒霜的“月下愁”。
磅!一声拍桌拉回男子悠然游走的心神。
收回观湖的眸光转向声音来源处,只见一只手掌压在桌上,却不见其人。
“饿……饿死人……”对桌底下,有气无力的声音缓缓上扬。
饿?俊美男子不动声色,盯着桌上的手掌。
慢慢地,随着一声声喊饿,手掌的主人似乎正极力撑着木桌往上爬,总算露出饿惨的脸,像虫子似的攀着木凳爬上来,坐在他面前,似乎是饿过头,脖子撑不了头的重量,就这么无力地垂放在桌上,口中念念有辞:“我快饿死了……”
喊饿的男子有张十足阳刚的脸,硕壮的身形加上补丁处处的潦倒样,和一身月白牙袍、俊雅卓尔的俊美男子相比,很是骇人。
俊美男子先是一愣,随后被那张饿惨的哭脸逗笑。堂堂男子汉,竟然用带哭的声音向他这个陌生人喊饿,这画面十分有趣。
随手招来店小二。“你想吃什么?”
喊饿的壮汉一掌按着肚子,另一手扳起手指拼命算着:“炙蛤蜊、炒鲜虾、麻辣活兔、田鸡腿、笋鸡脯、葱醋鸡……再来盘清炒三蔬和几个馍馍、四两玉泉,暂时就这样。”
“呃……”店小二眨巴眨巴一双老鼠眼,看向衣着光鲜的贵公子。
“他点什么就上什么。”
“是。”店小二搔搔头,怎么也不相信这两个人是一伙的,但客倌的话好比圣旨,只要有银子入袋,这客倌要做傻子,他管那么多做啥。
转眼间,一道道自皇宫流传入民间的豪华菜色端上桌,壮汉闻到菜香像活过来似地,立刻埋头苦吃。
唔唔唔……好吃!好吃得要人命,唔唔……
“你是谁?”这人吃东西的样子实在是像极了师父。俊美男子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光看着那如猛虎下山的吃相,就觉眼前人有趣得紧。
“唔唔唔唔……”忙着吃的壮汉只能发出模糊的声音,根本答不出话。
也罢。俊美男子倒也不急,由他吃去,视线回到平静的湖面,继续啜酒观景。
咕噜噜……唔唔唔……锵锵锵……动箸敲碗的声音始终不绝于耳,壮汉气势磅礴的吃相也成了悦来客栈难得一见的奇景。
“小二,再来份二色腰子、白鱼肉、夹面子茸割肉、莲花鸭、签盘兔、江鱼玉叶、八糙鸡、糟鲍鱼,再加一斤泸州老窖!”桌上美食一扫而空,壮汉已不复先前离水快死的鱼儿翻肚样,豪气吆喝道。
赫--抽气声来自四面八方看倌口中。
而同桌,也是将成为冤大头的俊美男子反倒颇有兴味地回眸。“这么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