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已将两人的头发铺上一层厚厚的水气,发梢像屋檐一般直直地冒出水珠,她发抖了,投进这冰冷的海风又叫穆哲一想到那情景,实在不忍呀!可这又是唯一的一条路,也许没有了知觉,就不冷、不冰、不会抖了!
她握住他的手,穆哲感应出她的决心,下一刻钟,就会是布满美丽花朵的幸福天堂,有蝴蝶、有彩虹、有一片绿油油的草地让他们去奔跑,去为所欲为地欢笑,狂喊……
看着几百丈下的汹涌波涛,两人一点畏惧也没有,双脚已来到崖边,差一步就将要腾空,一些小碎石在鞋面的磨擦下已先行滚落,投入浩瀚无穷的汪洋天际里。
若彤再看了穆哲一眼,深吸了口气,就双目紧闭,而穆哲也是如法炮制,缓缓地降下眼帘……
“一、二、三!”两人在心中默念,同时举出一只脚朝前一跨——狂奔的巨涛尽入眼帘!
☆ ☆ ☆
旎菱回到小镇时,首先去找梅妈妈及回自己的家中,但见两边都没人在家,直觉反应便是去教堂作弥撒了,一鼓作气就牵着洛寒朝教堂跑去,恰好碰上镇民正蜂拥而出。
“旎菱,是你,你回来了!正好,赶快随黄伯伯到海边去,若彤听说要跳海自杀。”黄里长一见旎菱,心中的负担顿时锐减,他知道旎菱和若彤的关系匪浅,多少有点劝慰的功能。
他正要拉着她的手往海边跑去时,眼角一瞟后头的一位挺拔男子,整个身形向后踉跄了两步,手指不住发抖地指着洛寒的面孔说:“鬼……鬼呀!”
旎菱忙抚镇住黄里长的手。“黄伯伯,他不是鬼,他叫梅洛寒,是书寒的双胞胎弟弟。”
“双胞胎弟弟?”
“是啦是啦!反正现在解释也解释不清,我们赶快先处理若彤的事要紧,迟了,真发生意外就来不及了。”忐忑的口吻,证明旎菱已实践方筠的叮咛,要好好照顾若彤这好姊妹。
黄里长猛点着头,一行人加快脚程,直朝崖边奔去。
当旎菱一爬上崖顶时,映入眼帘的是两具相依的身影正背对着她而准备将身一纵,往下跳去,她拉长嗓门,嘶声一吼,抓住这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用力喊道:“若彤!别跳——”
若彤仿佛听到有股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回荡,脚步浮在半空虚晃了一下便紧急剎车。“这声音好熟,像是……旎菱!”
“若彤,我是旎菱啊!你千万不能跳,回头看看,是我,我是你好朋友旎菱。”她已不顾刺骨的寒风和穿肤的细雨,不顾一切地跑去,后头的一群人紧追在后,拉拉杂杂地喊着:“若彤,汤老师,不要做傻事啊!”
两人确定那是旎菱的声音,一致地将头转了过来,透过灰蒙滂沱的雨网,他们果真看到旎菱娉婷的形体伫立在崖石上,霎时,一股孤援无依,心力交瘁的情绪全涌了上来,她找到深知她心的好姊妹回来了,听她这幺迫切地叫她,一切的不如意及可笑的嫉妒早已被雨水冲刷得随浪花袭走,此刻,她所伸出的那双友谊之手,真的能烘温她的心,她那失望透顶的心。
“还好,要是晚了一步,我会愧疚难过一辈子的。”旎菱将她自崖沿拉回,眼光也朝穆哲看了一眼。
“我……旎菱……难道这是我的报应,书寒在惩罚我!”她扑进旎菱怀中,靠在她的肩头发泄,忽然,她发现旎菱身后的一具活生生的形体。“不!书寒,我不是故意要破坏你和旎菱的感情,我完全不知情,你不要来找我。”她又躲回穆哲的怀中,在寒冷及恐惧的交迫下,若彤抖颤得更凶了。
“若彤,你别怕,他不是书寒,他是书寒的弟弟洛寒,我在加拿大时,巧合遇上的,是真的,你过来看看!”旎菱上前拉她,她戒慎狼狈地朝前走去,旎菱在她耳际殷殷说道:“你看,他是洛寒,不是书寒。”
洛寒那迷亮的雄性星眸,仔仔细细地瞧着她。“你就是单若彤小姐!”
若彤将眼珠子一上望,好象,真像,除了多出书寒的那一份自信与非凡的气质外,其余的根本找不出破绽可辨认出他和书寒有何不同之所。
当她的手紧紧地被洛寒包住的时候,她才对自己说,他真的不是书寒,书寒不可能再回来的了。
“单小姐,我代替我哥向你郑重地道歉,他——辜负了你。”非常发自内心深省之语,果真打动了若彤。
辜负了我?这句话不就是书寒死前硕果仅留给她的四个字吗?现在听来,还是那幺令人肠肝寸断,久久不忘。
这时,后头的一些人涌了上来,单家双亲和梅妈妈也在其中,单母先行跑了过来。“这里风大雨急,全部回教堂去再说吧!”
四人静默不语,两对俪人相携而行,在冰冷的平安夜中,渐渐地看到如蜡烛般的火芒光明了起来。
天使开心地笑了!
☆ ☆ ☆
原本冷清肃穆的教堂之中,一下子簇拥了如沙丁鱼般的人潮,大家都不相信与旎菱同站在圣坛上的男子不是书寒,那脸型、那比例,简直如出一辄,除了头发的长短差异较为明显外,没有人会相信这戏剧性的一幕——书寒竟会有一个双胞胎的弟弟。
这件二十几年的尘封往事,在梅妈妈痛心地娓娓道来后,所有的人才平心静气地坐下来接受这项事实,尤其是若彤,她那一抹当初乍见洛寒的突兀神色,依然白僵着,呆愣在角落的一隅,片刻说不出话来。
“妈,你先下去坐,我还有件事要宣布。”洛寒小心翼翼地扶母亲下台,从容不迫地自大衣的暗袋中抽出一封信函。
“各位!”他将视线向四周扫瞄一番。“这是我哥哥,也就是梅书寒,这是他在他自杀前写给我的一封信,有许多他内在的心灵感受,也许你们外人无法体会,现在,就由我来念给大家听。”
他将信纸摊平,一字一字清晰地朗读在所有镇民的面前,那字里行间的浓情昵意,对母亲的歉疚、对若彤的自觉,还有对旎菱割舍不掉的情丝,历历在白纸黑字间纾发了出来,连一向铁齿强硬的黄里长也不住地长吁短叹,好象成为罪恶渊薮的糊涂老头,无端给人乱冠罪名。
“……请告诉她——我永远深爱着她!”最后一个字落下,全镇的人像是被泼了冷水似地全醒了过来,原来,若彤是爱得如此委屈,爱得如此牵强,好不容易她又找到一份属于她自己的归宿,可又……被残忍地拆散,一时半刻,没人敢多吭气,深自为自己的愚昧忏省。
黄里长这时慢慢走向若彤的面前,他那张老脸着实拉不下来,踌躇了好久,一张嘴开了又合、合了又开,最后,才微弯了腰,望向若彤。“不生黄伯伯的气了吧!”
一切始作俑者是他,若彤哪会不气,平白无故被抹黑了那幺久,就靠一张欲盖弥彰的笑脸就要叫她原谅,她可没如此宅心仁厚。
这会儿,江太太也迟钝地带着臃肿的身子来到若彤旁。“江妈妈不知道你受这种委屈,你要早告诉江妈妈,江妈妈一定帮你的,咱们两家都这幺熟了,我一直把你当自己的亲生女儿看待……”
“江妈妈,别说了,让若彤好好静一静吧!”旎菱前来封住江太太那张墙头草的嘴,蹲在若彤的腿边。“一切的风雨都过去了,欠你和穆哲的,我会补偿你,我希望我们的感情还能恢复到从前一样,一生一世,你都是我的好姊妹。”
“还有方筠!”若彤像孩子般地要求完美,她也不希望旎菱忘了她。
若彤心疼地抱住旎菱,幸好她及时带洛寒回来公布书寒的信来澄清一切,否则,她和穆哲早已成为漂浮在海上的两具冰冷寒尸了。
“洛寒,旎菱,谢谢你们,我们差点做了傻事。”穆哲不太好意思地走过去握紧洛寒的手,那双象征友谊桥梁的稳固盘石,悄悄地在两个大男人之间稳定扎根。
“好了!平安夜就该快快乐乐的,大家哭成一团像什幺样。”单父走上前打破这种灰色的阴悒,他拍着穆哲的肩膀说:“还杵在这做什幺?大家还等着你指挥唱圣歌呢!”
穆哲自信满满地点了点头。“是呀!平安夜就该有美妙神圣的音符。”他走到诗歌班前面,对着台下的镇民鞠了躬,并对主教深深一揖,回过头来,朝团员粲然地一笑。“一切看你们的表现了!”
须臾,悠扬庄严的圣曲在教堂的每个角落溢泻了出来,青春的音符像山林间流畅的潺潺溪水渗入每个人心中的那亩梦田,灌溉了生命的初芽,茁壮了精神的茎干,使每颗不洁的心得以洗涤。
好久,好久都没这幺不需忧愁了,若彤怀疑自己是不是到了天堂,眼前的这一幅融洽,像她每晚睡梦中的甜蜜画面,可是,它又是那幺地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