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夫诊治过,再研究那留在桌上的药方,掩不住满脸的惊喜。
“这……这真是匪夷所思!老夫行医一辈子,从没见过此奇才!”他赞叹着。“这几味药,针对了小姐的所有病症,真是配得好、配得绝妙呀!”
“你在说什么?”楚连一头雾水,愈听愈恼。
“恭喜老爷子,楚小姐福大,遇上贵人了。看来是有位高人为她做了一番诊治,现在小姐的心搏,已不似初期时虚时快。现下她人虽虚弱,但气血运行相当顺畅,再无阻碍。这些血,只是外伤,只要好好调养,会完全康复的。”
“你说什么?”楚连呆了呆,一把揪住老大夫。“你说什么,给我说清楚!”
“老……朽是说,有个高人,老朽肯定,那一定是个很胆大心细的医者,他切开了小姐的胸口,并彻底研究过小姐的病因,并给予施救,小姐的病才能这么奇迹似的好了一大半。还有这药,只要再照这药方调养上一年半载的,老朽肯定,小姐一定能康复。”老大夫喘着大气,一口气说完。
“你是说,有人切开了她的心?”楚连一字连着一字,阴沉沉地问。
“是呀!此种医术,若非医术精湛、胆大心细,寻常大夫是做不来的。这位高人,肯定是华佗再世!”
“够了!”楚连低吼,无端的战栗涌进四肢百骸。他突然明白过来,这并不是什么高人所为,而是那个姓莫的!他完全承袭了莫尧临的精湛医术!
如今他终于能确定,女儿离奇失踪的这两日,肯定是他带走了,这一刻,楚连不为爱女的奇遇高兴,反而心里无端恐惧起来。
原以为在逼走他之后,就再也没什么可以威胁他了,可是照目前的情形看来,莫韶光非但没有因梁律的胁迫而离开,反而还把他最宠爱的女儿率扯进来了。
断断不能再跟那个姓莫的有所牵连!楚连咬牙切齿地想说。立足燕州十八年,他不能自己在这里辛苦建立的基业毁于一旦。
这件事,关系着楚薇枫的名节及楚家的声誉,他绝不能让此事传出去。
“可否请楚老爷告知,府中近日是否有哪位高人拜访,请楚老爷为老朽引见,要是他愿意出来,燕州百姓便有福了……”
没等他说完,楚连突然揪断老大夫喜孜孜的表情,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凶恶。
“你这糟老头,现在给我听清楚!我女儿没遇见什么高人!这是我十多年来在燕州造桥铺路、行善积德所致!是我祖上怜我楚家孤女,才在此时显了神迹,让她痛疾好起来的!”
“可……可那伤口明明就是……”从没听过如此荒唐的解释,老大夫张口结舌,慑于楚连的淫成,不敢多话。
“我说这样就是这样!你这糟老头给我听明白,它日若有人问起我女儿之事,你就照我说的告诉他们,什么剖心医术、遇上高人,这些若有一字半句了出去,你这生休想在燕州立足下去!”
第三章
楚家小姐奇迹似病愈的消息,几天之后,在城里沸沸扬扬地传了开来。
楚家在燕州的财富与势力,向来举足轻重,尤其这件事是由向来德高望重的楚连亲口说出,几乎没有人会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
于是,以往大夫往返楚家的情景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燕州富贵人家纷纷派来的媒婆。
楚薇枫的美貌,早是燕州远近驰名的。而楚家首屈一指的财富,更是连大户人家也欣羡的,因而有意结上这门亲的大有人在,但碍于她的恶疾,怕这先天的病根会误了子孙,也都纷纷打了退堂鼓。
现在少了这层顾忌,有意攀权附贵的人家自然是争先恐后托媒前来亲,就怕晚了一步,富贵姻缘就此错过了。
看着媒婆一份份带上来的厚礼,还有一户户登门求亲的少年公子,楚连一扫连日来的阴霾,笑得合不拢嘴。
这日,楚连喜孜孜地走进女儿房里。
楚薇枫靠在床头,低低唤了父亲一声。这些日子,她的气色在昂贵药材和杜夫人及一群婢女的悉心照料下,虽然还称不上红润健康,但至少已经不复往日的苍白消瘦。
“枫儿,爹有件好消息要告诉你!”
她抬起头。没人知道,除了“莫韶光”这三个字,任何事对她而言,都算不上是件好消息。
“爹为你选了一门好亲事,是几个月前才告老还乡的方相国之幼子——方仲卿。他长你三岁,人品、才学兼俱,爹一见他,就觉得只有他才配得上你,况且,少了公婆,你一过门,便是方家女主人了,爹这一点都替你考虑到了。”楚连沉浸在喜悦之中,笑得两只眼睛都眯了起来。他不胜欢喜,又是拍腿又是笑的,并没留意楚薇枫的表情。
她垂下脸,像在忍受什么似的闭上眼,只觉得父亲的声音今日听来特别地刺耳。
“枫儿?”楚连期待地看着她。“你不高兴吗?”
“我知道了。”她说,抬起脸,语气冷淡。
那种表情太明白不过了,楚连不死心,还想说些什么。“这是桩好姻缘,枫儿。”
“我知道,官商联姻,方家虽已淡出朝廷,纵是家世显赫,少了富贵;而楚家有财富,就是少了那么点儿为官的清誉。”
“枫儿!”楚连皱眉,不明白他万般宠溺的女儿,为什么总不能顺他的心。
“爹这般苦心,也都是为了你的将来着想,你怎能对爹如此评断?”
说完,她躺了下来,面向床内,再不发一语。
等楚连离开,她又爬起身。遣退了房内所有丫头,把房门紧紧关闭,楚薇枫压抑着那口咽不下的怨气,走到了妆镜前。
这一生很长,欠不欠谁,不是你能决定的。
是谁?是谁曾跟她过这句话?
还以为这句话山高水远,但如今,偏偏她就遇上这样的窘迫。
她的骄纵、孤傲,难道不是楚家家财万贯下娇养而成的吗?
若说欠,第一个她欠的,是父亲的恩。没有他的呵护宠溺,她能存活到遇见莫韶光?
慢慢地,怨气消失了。一种难言的惆怅,取代她绷紧的眼眉,楚薇枫在镜前默默褪下所有的衣裳,房间火炉的温度,烘得她身子微微发红。
沿着乳尖而下,她用莫韶光曾触摸过她的方式爱抚身上每一寸隐蔽的肌肤,想挑起什么似的。末了,却讽刺地发现,她什么都感觉不到……
连她的肌肤都对莫韶光有了记忆,它们不要她了!
那个人,他在哪里?最有资格得到她的那个莫韶光,他到底在哪里?
问过几个下人,他们都说,他在她病发的那天早晨,就收拾行李离开了楚家。
只有她知道事情并不是这样的。他曾回来过,在救了她、送回她之后,然后又悄然走了。
他明明是对自己有情的,才会这样用心,但是,他现在在除去她病根的同时也割舍了她的人!
楚薇枫近乎冷漠地用指尖掐住淡红色的伤口,任伤痕上传来忿然的刺痛。
眼泪,就这么滑下她的脸庞。
她跌坐,光洁的房子靠着妆台,从前所熟悉的翻勇桎梏,当真也跟着他消失了吗?如今取而代之的,为什么是这连讲都讲不出的哽咽与酸楚?
这种情愫和思念一个人的欲望,取代了缠身多年的心疾,煎熬得她难受不已。
莫韶光剖开的,何止是她的心而已?过去她压抑在心海深处那种种柔软的情愫,他也顺道将之剖开取出了……伤口可以复原,可是她怎么能忘记那种切肤的记忆之痕?
难道,她一辈子只能用这种痛楚思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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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布与方家结亲的前一天,江媒婆受人之托,领着六个仆人,趾高气扬地走进了楚家。
“恭喜楚老爷!贺喜楚老爷!”江媒婆一进门,就是迭声的道贺,六个高大仆人捧来的礼物,一下子便占满了大厅里所有的桌椅。
“江媒婆,这是……”楚连不明所以。这段时间,城内只要是有那么点本事的人家,几乎都已派媒婆走了这一趟,他实在想不出来燕州城还有谁能有如此的排场。
“哎哟!瞧我,高兴得都糊涂了,竟忘了今日的来意。老身今儿个是代梁律梁将军来跟楚小姐求亲的。”
楚连呆了呆。他没想过,这个浑人梁律居然对女儿也有意思。
“相信不用老身再说,楚老爷子与何大人也算交情深厚,这个梁将军在何大人麾下,可是猛将一员,若能结成这门亲,岂不亲上加亲!”
那个野人也配跟他女儿?楚连在心里不屑地想,嘴上仍是打着哈哈。
“承蒙梁将军抬爱,只是江媒婆,你晚了一步,我那女儿心里已有定夺,只怕要辜负梁将军的美意了。”
“嗄?”江媒婆呆了呆。
“这些礼,就你请带回吧,是小女没这福分,无缘做梁家妇。”
三言两语,全然没有转圜的余地,这下子江媒婆的脸色也难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