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好些了吗?”
“差不多了。”
她坐到床沿,仰脸动也不动地望着他。
“你救了我。”
“那又如何?”
“你什么都不要吗?”
“令尊已经答应帮我找人,就当是我的报酬吧。”
“我爹不会帮你的。”她打断他的话。“他是个生意人,不知道恩字怎么写,他会答应你,只是客气。”
“你怎么知道?”她那置身事外的评断,令他一愕。
“我是他女儿,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我当然清楚。”
他呆了呆。“他很疼你。”
“那不表示我就该跟他一样欺骗你。对我有恩的是你,不干他的事。”
“小姐来这,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
“自然不是。我从小到大,没受过他人的救命之恩,我不想欠你。”她说,扬着眉静静地看髻。他有副很强壮的体格,这是她早就知道的,只是,每一次面对时,总还是教她惊异。
“我说过我什么都不要。”
“包括我吗?”
莫韶光愣愣地看了她一眼。她仍如他记忆里那么美丽无双,尤其,安上那枚似枫叶的花钿后,更添娇羞,但,这不足于解释那种……
那芒红欲滴的色泽,像磁石一般吸住他的目光。说不出是什么,莫韶光下意识皱眉,花园初见时那份悸动,如急浪翻涌上岸,这一次,是没命地冲破了堤防,跟着窗外的淅沥雨声,恍恍惚惚地晕了开来。
他曾经见过她吗?是否在某个飘着薄雪的日子,那份悸动似乎在注视她额心的枫即时,更显清晰……然而除此之外,什么都消失了,只有那场雪,还带着淡的忧伤,轻盈地在眼前飘着。
莫韶光眨眨眼,迷蒙的瞳仁回复了清澈,起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出的心疼,和生命里不曾出现过的怜惜,三十年来,第一次清清楚楚地呈现在他眼前。
那不轻易泄露心事的眼瞳,突然也因这莫名的酸楚而湿润起来。
在此之前,他对任何事都是笃定的。
看到她褪下厚衣的举动,才让他幡然醒悟,也明白她所谓的“报恩”是什么了。
只是她冷冽的眸子,全然没有处女献身的羞怯和矜持。
挡下她褪了一半的衣服,他把眼光停在她的眼眸,而不是那会蛊惑人心的枫印。
“这个理由太牵强,你来找我,有一半是因为你自己,是不是?”
楚薇枫略略挣动,把衣服解了下来。
“莫韶光,你是人是神?为什么总是能轻易地看穿我?为什么?”
莫韶光仍只是盯着她,不语。
“我有先天心疾,带着这种病,这辈子是不可能成婚生子的。”她吐气如兰,冷冷的话里隐隐含有幽怨。“我不是个荡妇,我只想在死之前知道男人与女人是如何在一起的。你无须担心,以我的情况,是绝对撑不过成婚的那天所以,不必在乎我的名节。”
她唇角微勾,浅浅抿着。又是那极冷的嘲弄。
这番话出口,莫韶光很想大笑。这实在太荒唐了,他想笑她的真愚昧,可是当他面对她时,却无言以对。
楚薇枫不荒唐,她只是勇敢得不合时宜。
医者仁心,跟着父亲行医多年,他怎会不了解那种痼疾缠身、对未来不敢有期望的痛苦?
凝视之中,他伸出手轻触她的脸,手指滑开,沿着她纤美的颈项,在她胸口停了好久。
他罩住她一边乳房,隔着薄簿的衣服,轻柔地按压揉抚着;楚薇枫颤了颤,并没退缩,仿佛她是园中的一棵树,而他正用她心里常常揣想的那种温柔,轻轻地爱抚着她。
暖暖如风,舒适宜人。
当她闭上眼,没有退缩地迎向他,理智像利爪霎时攫住莫韶光,像是被什么烫到似的,他猛然缩回手。
“我说过,救你是我该做的,我从没有非分之求,包括你。”
“那么,你刚才为什么碰我?”她怒道。
他不回答,那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的问题。
“人的一生很长,欠不欠,不是你能决定。”
“不长,我说过,我的时间不多了。”
一直很少有人能激怒他,但她一意的偏执,确实惹恼了莫韶光,他突然掐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近身前。
掌心的皓腕上传来一阵脆弱的脉动,贴着他的拇指,他的手指略略松开。
他的心,莫名地像有了呼应,跟着微微扎痛起来。
什么刻意维持的平稳全都乱了章法!他们凝视对望,不能言语,该死的又有什么脉络可寻!
他粗鲁地把她拽到门外。
“回去!你别来了!”
冰凉的雨丝滴在她的发上,有那么一刻,挫败令她的心跳急湍汹涌,令她不能不倚着栏,痛苦地压着胸口,屈下身子,忿怒着。
但转念间,她那紊乱的心又定了下来。
细细回想方才的一切,她不能忽略的,是那手足无措的眼眸。楚薇枫仰起脸,瞪视突然暗去的房间。
一向没有概念的男女情愫,那一刻,突然有了启蒙,楚薇枫仍掩不住轻喘,但唇角已露出个浅浅的微笑。
他只是个男人,他并不如她想象中的超然。
拒绝哪能轻易打断她的决心?在她所剩无多的日子,她必须还给他些什么,才能让自己不平衡的感觉沉静下来。
第二章
她疯了!
莫韶光靠在墙角,股间被撩起的欲望,和额间覆着的簿薄汗水,提醒着他,这一切并非是梦。
他颤抖着拭去汗,熄灯的房间,凉意罩着发烫的身体打转。
为什么他会幻觉自己看到那场雪?
为什么在碰触她时,会有那种不能压抑的心痛和无助?为什么?他张大口,深深呼吸,任冰凉的空气灌入胸口,想平复的心却更显炽热。
方才接到她的心跳.乱得没个章法,莫韶光回想着那一刻,那是她薄命的原因吗?
要不是他也乱了方寸,他会更清楚明白的。
若真是先天心疾,髻该眼睁睁看着她死去吗?
他的父亲曾仕事于宫廷,医术自比一般医者还精湛,自小莫韶光耳濡目染,跟着父亲行遍大江南北,一面行医、一面寻人,见的世面广,自然也碰过不少各类稀奇古怪的恶疾。
楚薇枫的病并非无药可救,只是需要冒险。
他在想什么?这种手术在记忆里,只看见父亲施行过两次,成功的机率各一半,他竟然荒唐地想用在她身上!
莫韶光知道自己不能再留下来了,今夜,他已经领略了楚薇枫带给他的震撼,不可能再无动于衷了。再强留下来,只怕会有更麻烦的事发生。
他倾听着窗外仍未停歇的雨声,烦躁的心绪沉淀了,残存的,只有一种如雪般的、淡淡的哀伤……
莫韶光呀莫韶光,他对自己说,这辈子,他是要不起这个女孩的,早在很多年以前,他的这一生,就决定了……
★ ★ ★
燕州,将军府。
听到下人报上来客的名字,何绍远一身军装,笑眯眯地迎出了府。
楚连从轿子下来,后头拖着一车的箱子。
“楚老弟,来者是客,你又何必这么客气呢?”
“哪儿的话,大哥镇日为燕州军务操神,若没有大哥,燕州百姓哪有安定日子可过?
楚连身为燕州人,自当奉献心力。”
“好说好说。”几句不着痕迹的奉承,把老将军捧上了天,何远笑得更开怀了。“今日来,是叙旧,还是有事请托?”
“是这样的……”楚连沉吟了一会儿,把那日薇枫遇袭的事约略了一遍。
何绍远皱眉。“有这种事?”
他一拍桌子,唤了近身的一名士兵。
“去,去把梁律给我叫来!”
“何大哥,要不是事情攸关小女安危,论辈分,薇枫也是您的侄女儿,我实在不甘她受此欺凌,才走这一趟。我想,这应该是场误会。何大哥也知道,小女因为怪疾缠身,脾气向来古怪倔烈,也许是她得罪了梁大人而不自知,才有这场误会。”
“没这种事!”何绍远扬手制止他说下去:“我何某治军向来严厉,就是误会,也要他当面跟楚老弟说明白来。”
梁律收到命令,匆匆地走来。
“未将见过大人、楚老爷。”
“好。”楚连冷冷地一摆手,大剌剌地坐了下来。
“跪下!”
“大人……”
“我叫你跪下!”
“末将犯了什么错?”在何绍远的命令下,左右随从突然上前把梁律强压在地上,遭受如此待遇,梁律一脸的不服。
“四天前,你做了什么事?”
面对何绍远突来的疾言厉色,梁律一时辞拙,亦不明白,平日对自己爱护有加的长官,怎么会在外人面前对自己吼叫。
“大人在说什么?梁律一点儿都不知情。”
“在慈云寺!你蓄意调戏人家闺女不成,还带人纵马追逐,差点弄死了人家,这件事,你有什么话说?”
梁律呆了呆,不明白这件事怎么会让上头知情。“这个……”
“我问你,究竟有没有这回事?”
“有。”梁律看到楚连那看热闹的神情,突然明白了七、八分。他垂下头,闷闷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