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出去。”
“小春这就去差轿子来。”
“我要马车。”
“车?”小春愣愣地看着她。“但……姑娘,这是不行的。”
楚薇枫下了床,拉下披在屏风上的外衣,小春赶了过来,替她展袖松衣。
“姑娘,容小春去禀告老爷一声,好不好?”
“不用问了。我再说一遍,我要马车,我要出门。”
“姑娘……”小春绞着袖子。“好不好等老爷回来,再问过他……”喀啦一声,那只被扫碎在地上的上好瓷碗令小春猛然收了口,她怯怯地点头:“姑娘别生气,小春立刻去办。”
这一刻.没人能跟说她不行,她忍耐这种生活——已经够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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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这么好兴致,想去哪儿?”接到消息的杜夫人赶了来,在门外婉言问道。
“随便。”
“既然姑娘没有目的地,要不,等老爷回来,好好安排一下,如何?”
楚薇枫睇她一眼。
杜夫人干笑两声,语气更显担忧。
“姑娘也知道自个儿的身子,老爷下午就回来了,你好不好再等等?!”
“我不想听!你可以走了。”
“可……老爷命我要无时无刻陪着姑娘。”
她放下轿帘,没再开口,杜夫人亦不敢再罗嗦,闷闷地跟着轿子走到外院。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她变得愈来愈骄气难相处也许,身为楚家唯一的掌上明珠,她受的宠爱无人能比,也许是燕州首富的家世她太尊贵优越;即使这样,楚家上上下下每个人还是对她非常恭敬。
从来没人了解她为了生存所做的努力,他们只看到她古怪倨傲的一面。
为了多撑一刻仰看这片天,她一直学着内敛自己的感觉,但长年病痛的缠身,让她心里有太多古闷无处宣泄,日子一久,她变得愈来愈喜怒无常。
这种情况下,她那天生近乎完美的容貌与身体,使成了一个最大的讽刺。
马车在外院早已备妥,守在一旁的管家楚仁迎上来,杜夫人跟他低语了几句,两人皆是面有难色。
“姑娘,您千金之躯,禁不得什么闪失呀!”在她上车时,楚仁仍不死心地劝着。
楚薇枫置若罔闻。
管家楚仁为难地垂下头。“小姐,您也知道,老爷子很重视你的,这几年来,他不许你外出,也是怕您千金之躯万一有什么意外,这——”“哪来这么多废话。”她不耐地说。
“奴才是为小姐——”
“你放行便罢,你不放行,我也不在乎,总之,今日我是非出这个门不可。”她打断他细碎的罗嗦。“我只想知道,你是等我爹赶你,还是我现在撵你出去?”
楚仁淌了一身的汗,不敢伸手去揩。这个大小姐,总是这么喜怒无常。
“杜夫人,你说句话吧。”
杜夫人摇摇头。也是一脸的无奈。
“姑娘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你找个技术好一点的车夫,另外再加派几个人保护吧。咱们把该办的事都办了,老爷真要怪罪,也不好说什么?”
楚仁连连点头,正想嘱咐车夫时,小春走了过来:“姑娘吩咐,把这人换掉。”她咬着唇,看车子一眼,还是不敢违背地接着说:“姑娘要前些日子那个走梯子的花匠替她赶车。”
“花匠?”楚仁抬起头,这一下子,脸色更白了。
“杜夫人,姑娘要你去叫那个花匠。”小春怯怯地说。
“可是——”杜夫人急急走到车边,满眼抗议地看着楚薇枫:“姑娘,他只是个修剪花草的奴才,恐怕连马都没骑过呢!这么做,只怕会伤……”帘子刷一声被拉开,楚薇枫眼中带着怒意,冷冷看她一眼。
杜夫人住了嘴,快届地去了。
一会儿,花匠来了。
他扛着梯子,仍是那样的客气有礼,隔着帘子,对她行了一揖。
楚薇枫垂下眼帘,附耳在小春耳朵边说了几句。
“小姐问你叫什么名字?”
“莫韶光。”他抬眼,并不多说其它的。
“赶车吧,正午前,小姐要到慈云寺。”小春不情愿他说。
莫韶光点点头,坐上了车子,对今日奇特的遭遇,平平的脸上显不出任何担忧。
楚仁和杜夫人赶了过来,语带警告、胆战心惊地吩咐了一大堆,其中不外乎就是要万分留神马车里的楚薇枫。他只是点头,不做声。
车子平稳地走着,离开了燕州最繁华的大街,沿着近郊的一条小路慢慢行去。
阳光暖暖地洒在脸上,虽然有些刺眼,但少了高墙浓荫和纸窗的阻隔,让她顿感周遭的世界清爽而明朗。
这一趟路,楚薇枫其实没有目的,她只想透一口气。
碎石小路旁,全是高低不一的大树,及没有人为修饰的花草。
野意盎然,蔓生恣长,楚薇枫静静地望着这一切,紧绷的脸终于放松下来,有种短暂解脱的自由。
从十岁之后,她没再过过生日,所有诊过她的大夫,从没人敢断言她能挨过人生的第十九个年头。
多么绝望的咒语?要不是她太倔强,她几乎也要信服这宿命的说法。
而父亲楚连似乎觉得这样的保护措施还不够,从好几年前开始,便不许她踏出家门半步。
郊游、赏灯、看花、观烟火,当家族里的每个人都纵情享乐时,她像是被锁在金匣箱里的珍宝,被人刻意的遗忘。
“往这儿去,是什么地方?”她眯着眼,不带笑容地看着延伸在眼前的小路。
“慈云寺,姑娘。小婢听,那儿的菩萨很灵验,只要诚心相求,多半都会心想事成。”
灵验?她别过脸,冰冷的脸上有一丝嘲弄。
很久以前,她心里就没有神了。如果上天真的公平,为何不赐给她一副强健的身子?什么听天由命、命里有数,全都是欺世的说法!
没有人能救她。数着能过一天是一天的日子,她这种苟延残喘的生活,还及不上一个讨食的乞丐!
“小姐。”
“我现在的样子,能求什么?”她讥诮地睨了小春一眼,冷漠地朝后一靠。“好,既然你这么说,咱们就去看看,那菩萨到底能有多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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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香之后,她没浪费多少时间跪在菩萨前祈求,寺庙后院那一大片野生的菊花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
她让莫韶光把车转去了后院后,要莫韶光留在寺里帮忙小春把金帛烧完。
秋风吹起,荡起悬在车上薄薄的纱帘,带出了一身红衣的楚薇枫,纯净绝美:她看着那一朵朵碗大的菊花,久久不发一语。
她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自觉的,拿掉髻上所簪的金银玉翠钿花钗,解开了头上紧扎的发髻,任长长的发丝像绢帛一样铺满她半个身子。
垂下眼眸,她的心已没有在楚家时那种窒碍,她平和清明,长而翘的睫毛在脸颊上晕开一排暗影。
直到什么声音扰了她,她抬起头,看到眼前的几丛摇曳生姿花朵,已被四只健蹄狠狠践踏于足下。
顺着视线仰起头,坐在马上的是名虎臂熊腰、全副武装的官爷。
那原本称得上英挺威武的脸,因微红的酒气而显得猥琐失色。
乍见她的脸,梁律布满血丝的眼睛一亮!他粗鲁地打个酒嗝。
毫不介意地把酒瓶往地上扔去。
跟在梁律身后的几个士兵,全都有模有样地跟着他这么做。
顷刻间,原本一地清爽的园子全散布着碎酒瓶。
原以为今日又是闷得发慌的一天,没想到老天真眷顾他,竟让他交上了好运道。梁律贼溜溜地盯着楚薇枫看,他曾跟着大人出入宫廷数回,也嫖过燕州上百座大小妓院,可就从没见过这么清逸出尘的美人呀!
一直以为只有深圆多汁的女人才够看,原来纤细窈窕也能如此迷人。
庙里的小沙弥听到声音,匆匆赶了来,一见是梁津,又都却了步,几个人挨挨蹭蹭地躲在墙角,怯怯地看着这一切,不敢出声抗议。
“好美的妞儿!”他嘻嘻一笑,弯下腰色迷迷地看着她:“我梁律打出娘胎,还没见过像你这么娇媚的妞儿!”
楚薇枫没说话,皱眉看了那陷落进土里的花瓣一眼,便把视线转开,眼里尽是满满的嫌恶,只恼这粗人坏了她难得的好心情。
“这位姑娘好兴致,这慈云寺全是些丑陋的老秃驴,倒是这儿的花,开得真好!”见她不开口,梁律一旁的侍官也跟着帮腔,坐在鞍上的身子晃来晃去。
梁律跳下马,虽然动作歪歪斜斜,还是早她一步,在楚薇枫先有动作前,一只毛茸茸的大手已朝车子伸去,想住她拉下帘子的柔荑。
楚薇枫从容地朝车内移坐了一步,那青春绝色的容颜像封在冰里,不忧不惧,连半根睫毛都未曾颤动。
“走开。”
“姑娘何必这么拒人千里?”他干脆半个身子靠在车上,轻佻地对她咧嘴淫笑。
“在下自我介绍,我叫梁律,乃燕州何节度使麾下,不知小姐是哪家人氏?”
“走开!”抬出名号,并没让她的态度有所动摇,反而在语气上更显得憎厌。梁律愣了愣,还以为自己听锗了,这足以令燕洲人敬畏的名号,怎么她听了还是一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