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总有一天”,却发生在两天后,从狄无谦交给她一个盒子开始。
“一会儿你替我转交给如霞,她知道这该放在哪儿。”
“呃……”
“这东西很重要,你要小心些,别弄丢了。”
“呃?”她瞪着他,隐隐猜得出来这大概是什么东西,只是她仍不大相信地看着锦盒。
“好奇吗?这是七采石。”他微微一笑。“珞江。”
“呃……没碰过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她抬起头赧然地笑了笑,知道自己方才瞪着盒子的举止失态了,可是她忍不住。
这是七采石啊?多少人急欲得之却施不上手,而现在它就在掌心里,只等狄无谦离开,它就独自与她为伍了。十多年熬过的长长等待,也可以就此告终。
见曲珞江仍瞪着盒子不吭声,狄无谦被她那股傻样给逗笑了。
“七采石没有你想像的这么了不起,它唯一的好处就是能治愈天底下各类奇毒。”
她错愕地望着他。“如果只能疗百毒,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要抢它?”
“你怎么知道狄家堡外的人,每个人都想得到它?”狄无谦狐疑地问。
“呃……”她有些心慌:“我……我进狄家前,有一回在客栈落脚,听那店伙计说起来的,说这石子……
“这石子怎么样?”
她吞吞口水,还是挥不开心里流窜的兴奋:“说这石子是天上来的,谁得到它,谁就能取代狄家,成为天下巨富!”
狄无谦瞪着她半晌,忽然爆出笑声。
“我说错了?”对他的反应,曲珞江困惑不已。
狄无谦仍停不住笑声,边笑边摇手。“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有这么多人费尽心思要这颗石子,今天是我第一次听到外人对那七采石真正的说法!”
“你觉得很好笑?”
“不,我只觉得愚蠢。”他咳了咳:“你真以为只要拥有一颗石子,就能变成有钱人?”
“当然不是!”她忽然觉得自己可笑无比,就像狄无谦说的那些愚蠢人。难道不是吗?如果不是这样,她怎会千里迢迢跑到这儿来?她对七采石的心态,何尝不是跟那些人一样?
“这些都要靠努力的,要是真靠七采石就能拥有一切,今天我就不会跟长老们闹得这么难看了。”
“这么说是没错,但外人的想法里……”
他轻柔地捧住她的脸,笑着亲亲她的鼻尖。
“我只在乎你的想法,其它的,何必管这么多?”
她点点头,几乎是以一种苦涩不堪的心情捏住锦盒。是的,他只在乎自己,那么自己呢?
曲珞江凝视他的眼睛,这么深邃、这么遥远,她突然有种想坦白一切的冲动!
如果把这些话告诉师父,他会相信这锦盒里只是个被过分流传夸饰的石子吗?
不!他们绝不会相信的!曲珞江心脏抽紧。师父是如此顽固,而曲承恩被“利”字薰昏了头,他们怎么会相信呢?
“珞江!”
“嗯,所以,这石子如果丢了,对狄家也不会造成任何伤害?”她努力地把语气装得淡然,避免他看穿什么。
“当然不!”狄无谦失笑。“这石子是狄家的精神象征,百年来如此,狄家未崛起时有它,狄家发达时更不能少了它。姑且不论它在外人眼中的价值怎样,这是上一代亲传下来的,倘若弄丢了,怎么跟宗亲交代?如果有外人能拿走它,也表示堡内防守不严,传出去多少对狄家有伤害。”
她愣愣地听着那些话,一时间心绪茫然,不知该如何自处;倒是狄无谦收住笑。
“珞江……”
“嗯。”她慌乱地抬起头。
“如果……有一天我一无所有,你还愿意跟着我吗?”
她胡乱的点点头,无心研究他那复杂的口气。
“嗯。”狄无谦笑了,气息轻柔地呵着她因挣扎而不安的脸颊。
“我去会议厅了,过两天,咱们再见面。”
分开的身子突然因她伸出手而再度连结,曲珞江看着他,不懂为什么心会没来由地抽痛着……是这锦盒把她胸口逼得大紧吗?还是疼怜他又要去面对那些打压人的责任?
“你……你会好好的吗?”
“只是去开个会,别担心。”他失笑,低头亲吻她忧心的唇。
“好。”她点点头,漾着笑,沉重地送他到门口。
冷风抚着发烫的脸颊,待曲珞江真正清醒时,她的人已出了狄家堡。
对狄无谦的吩咐,她终究失职了;未曾把盒子交给任何人,只留下一封信。
身上的装束已换成简便的牧场工作服,入夜后,往松林那条路约莫有一炷香的时间无人看守;只要狄无谦还在会议厅面对那些长老,这段时间,够她从容逃进东方那个繁华市镇,等她到了京里,再搭几日船……
马鞍上回头,曲珞江看着暮色深远中那黑黝黝的狄家堡,心底的感情一点点复苏,和她的所作所为交战。
如果现在回头,一切都还来得及……她内心煎熬着,伸出手扭住缰绳,下意识抱住锦盒。
“不!”曲珞江咬牙。苍茫的冷风中,大喊一声后,快速拍鞭,发狠似的催着马,急促地朝那条松林大道奔去。
对不起,无谦,真的对不起!等我回来,这一切我都会解释清楚。等我!无谦,请你一定要等我!她不顾一切地往前冲,期望狂风能将她两颊的泪水给拂干。朝霞阁内,颖儿整个身子蹲下来,握着抹布仔细擦着茶几底部的每一寸。
“颖儿。”
听到那声音,颖儿抬起脸,整个头撞上桌角,疼得哀叫了起来,顾不得先护着头,她慌张地起身站好。“姜夫人好。”
“要你帮忙清理这儿,辛苦了。哟!”姜幼玉食指抚过茶几面。“这块小地方也弄得这么干净,你真花心思呀!”
“这没有什么,夫人……您……您要做什么?”颖儿难为情地笑笑,但是在看清姜幼玉手上拿的刀刃后,她丢开抹布,整个人惊吓得朝后移去。
下一秒,她连话都说不全了。颖儿只是瞪大了双眼,似乎不太确信那把刀尖就这样快狠准地插在自己的心窝上;她朝前一扑,抓住握刀的手臂上,黑黝黝的瞳孔里残留着凶手的脸,然后慢慢地黯了下去。
“不施点手段,难以激起无谦对那丫头的恨。为了如霞,只好牺牲你了。”姜幼玉扳开她的手,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枚小香袋,将荷包随意扔置地上。
“我想,这样子就足以让无谦改变心意了。”她喃喃自语。
她注定是要稳稳留在狄家堡一辈子的。她是狄啸天的女人,不论为妻为妾,谁都不能动她分毫;长老们的支持对她来说还不够,她要完全巩固自己的权力。
“阿姨,你有没有瞧见珞江,谦哥说她会把七采……”边走边说走进来的玉如霞睁大双眼,看着血泊中的颖儿,惊恐地覆住了嘴。
“颖儿!”她尖叫着去扶住丫环,颖儿软绵绵地倒着她怀里,动也不动。
“人是珞江杀的。”无视这般血腥的场景,姜幼玉忽而起来接下她的话。
“但……”她瞪着姜幼玉渐渐而起的笑。
“人是珞江杀的,你要这样对每个人说,包括狄无谦,知道吗,这是为了你好;为了你好,别搞砸我的计划。”姜幼玉笑着捏住她的臂膀,十指几乎掐进玉如霞的手臂。
“不……不……”她抱住头,遮去视线里呼吸已断的颖儿,遮去姜幼玉美若蛇蝎的笑靥。不!这只是个恶梦,天大的恶梦!
“你跟我在同条船上,你不得不说,如霞,你不得不帮我!”姜幼玉摇得她昏天暗地。“听到没有?”
她抬起头瞪着姜幼玉,一双眸子落下斗大的泪来,她忘了说什么,也什么都不会说了。
那方森冷石桌围坐了一群年老的长者,长桌彼端,预留了一个位置。当狄无谦把门推开时,他们全都抬起头,陪立在一旁说话的房总管收住了口,对他微微点头,然后才从容地走到一边去。
面对此情此景,狄无谦有说不出的恼怒;就像八年前他“被”人决定的婚事,当傀儡的滋味和代价,至今他心底仍有余怒。
这些长老里,除了狄傲然算是狄家人,其余全是他母亲娘家的堂兄表弟。狄无谦大清楚这些人存在的意义;权势令人腐败,这群人泰半都是这样。挟着长者尊荣,对他切身的每件事,都非加以掌握,才能满足他们心里的权力欲。
“无谦,坐下。”最年长的狄傲然拈拈胡须,威严地说道。
“主题是什么?”他开门见山,也不跟他们啰嗦。
“听说你带着一个小丫头,离开牧场两天。”另一位狄家长老水云生等不及,首先发难。
他突然明白他们的目的。这些人全是冲着曲珞江而来的,而积极促成这场批判大会的,除了姜幼玉,还会有谁?
愚蠢!狄无谦满脑子只有这句话可以形容这场会议。他瞟过会场,不见要找的女人,心里才想起来,长老会议,女人是不被允许参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