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幼玉摇着扇子,锐利地扫过她一眼。玉如霞一僵,在那样的目光下,她瑟缩了下。
“我听说,这几天无谦都留在川风苑。”
“是的。”
“可知他照顾的是谁?”
“知道。”
檀木香扇悠然被收起,接着重重击向桌面,玉如霞吓得抬起头来。
“简直胡闹!一个小小的下女,也值得他浪费时间!”
“不是这样的……阿姨,那丫头是为了救雪阳才受伤的,于情于理,谦哥都应该……”
“还敢顶嘴!”
她咬唇噤声,没敢再说下去。
“无尘已经没有希望了,你还不加把劲在无谦身上!”姜幼玉恼怒地横过她。“你是狄家未来的二夫人,怎么能容许丈夫对另外一个女人浪费时间?”
“阿姨,我……”
“你什么你?你真是教我失望透顶!枉费我教了你这么多年,结果呢?你做了什么?你回报了我什么?要不是我,你能绫罗绸缎、锦衣玉食地留在狄家?要不是我,你还不是跟那些贱丫头一样,连个东西都不是!”
“我……”不争气的眼泪浮上眼眶,而她一如往日,只是顺从地垂下头。“如霞知错,请阿姨……请阿姨……不要生气……”
“如霞,别怨阿姨对你凶,要知道我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你好。在狄家堡,你要是称不上个狄夫人,咱们娘儿俩,还有什么理由留在这里?”
“我知道。”她咬唇流下泪来,背着姜幼玉点点头。“阿姨的苦心,如霞知道。”
“很好,回房去吧!”姜幼玉满意地点点头,突然有了吃东西的心情。
门掩住了,更多的眼泪湿了玉如霞的衣袖,她安静地走在花园小径,一举一动都透着斯文娴雅;除了新入门的清黎郡主,狄家堡里,再也没有其他女子才貌胜过她了。
唯一不同的是——她的姿容,是必须付出代价的。
担惊受怕不是底下佣人的权利,她也有她自己的心情和畏惧;面对姜幼玉所扮演着既是母亲、又是长者的角色,她的日子过得比谁都来得小心翼翼。
“如霞,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听到那声音,她转过身勉强一笑,夜色把她浮肿的泪眼隐藏得很好。
“没什么,跟阿姨问安。谦哥,你怎么也没睡?”
“我到川风苑去。”
“杨大夫不在哪儿吗?”阿姨的话如芒刺在背。之前玉如霞不管事的,但此时,不在乎的细节,全问得小心翼翼。
思及杨炎那火冒三丈的脸,狄无谦一阵失笑。
“他不会做的。”
“那……我来好了。”
“不用了。这两天做惯了,换了外人反而奇怪。”
原来,跟谦哥生活这么多年,她充其量只是个外人。玉如霞的委屈加上了一层霜,心头不禁酸涩起来。
“前两天听颖儿说,你出了事?”
她僵住了,急急摇头。
“没……没事,只是场……暴风雨。”只是一场不该有的暴风雨,她早忘了。有关风雨中的记忆……她记不得,她也不要记得。
“我很好,累得谦哥替我担心,真对不住!”
“这么说不是见外了!不过,下回你要是再碰到这种情形,千万留在牧场里过夜,别急着赶回来,因为碰到像那天的情况,我是没法子分心照顾你,了解吗?”
她抬起头,狄无谦的眼眸流动着温暖,适意的关怀令玉如霞的伤心一扫而去。她点点头,有些羞涩地笑了,为自己方才的刻薄及多心感到惭愧。
“换药的事,还是让我来吧!”她动手接过狄无谦手里的药箱。
“不了。”他淡淡一笑。“你不适合做这种事。”
“但……这些事也不该由你亲自动手。”
“她救了雪阳,就这点,狄家就该当她是个恩人。”狄无谦凝视着她。“你今天晚上有些奇怪,有什么事吗?”
“没有,我陪你去看看珞江,好吗?”
原以为这一次会跟上次一样痛彻心肺,结果只是几阵在她忍受范围内的痛楚;显然地,这几日的悉心照料,产生了相当大的功效。
当狄无谦修长的手指缓缓划过她的伤口,曲珞江才打定要恨他的心思又恍惚了,这一刻,她昏昏然凝视着狄无谦的胸口。
再一次,她在这样强大的吸引力之中迷惑了。
“一会儿我让颖儿吩咐厨房,要他们熬碗参汤。”
玉如霞温暖如水泽的声音丰润了曲珞江,她想拒绝这心意,却拒绝不了那温柔的眼眸。
“给你补补身,早些好起来。”玉如霞客气地笑笑。
那抿着嘴的笑容是如此娴雅端庄,曲珞江有些羞赧,只能垂头称谢。
她无法讨厌玉如霞,就像她无法拒绝狄雪阳一样。
她们两人,一个温柔如彩霞,一个无邪如朝阳,笑起来总有这么点儿与世无争的纯净。相较起来,她像条被霜封的江,冰块底下结了一团恩仇,看似安静无声,只突显了自己的悲凉可怕。
“参汤一会儿小采就会送过来。”狄无谦的话打破沉默。曲珞江抬起头,看见玉如霞一脸的尴尬。
“哦!我不晓得谦哥已经吩咐……”
“不麻烦堡主和玉姑娘。”曲珞江在两人间插进话,她实在不习惯自己成为事件的中心。
“别争辩,你太瘦了,前两天是因为你人还不宜进食这些补品,所以我才没吩咐下去。从今天起,我会要他们多注意些。”
“奴才不是雪阳小姐。”那唯我独尊的命令口气把曲珞江的神经绷得愠怒起来。我也不是习惯让你哄骗的孩子!她多么想加上这一句,尤其当她想起狄雪阳那双盛满寂寞的眼睛,曲珞江差点要吼出声;但最后,她只是冷冷瞥了他一眼,嘴上卑微的说:“奴才向来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不劳堡主费心。”
狄无谦的唇角倏地从平和至拉紧。他不是瞎子,那不屑的态度,足以说明一切。他在心里咒骂了数声:该死的女人!只要她张开眼睛,就不断地挑起他的脾气。
先是拒绝他,再来是话中带刺地讥讽他。
“那又如何?”他挑起眉,冷冰冰地反问。
看着曲珞江仍是漠然地不置一辞,一旁的玉如霞完全被这种情形弄得错愕不已。
她不明白,狄雪阳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她也不了解,狄无谦那突然的怒火所为而来?
“奴才只知道,参汤……”曲珞江嘲弄地弯弯嘴角:“不是给我们这种奴才喝的。”
狄无谦的火气迅速被挑起。
她拒绝的态度和朱清黎一样坚决、一样让他难堪。对于朱清黎,至少他还有一层罪恶和眷恋情绪遮掩,并强烈温柔地包容着,但对于曲珞江,他无法忍受这样的待遇。
“一个护主的奴才例外!”他恼声低吼,低头快步走出。
玉如霞被那声量吓了一大跳!她看着紧咬着唇不吭声的曲珞江,觉得有些不对劲,又说不上来是哪儿出了问题,只觉得在花园内那种不舒服的心情又开始延伸。
除了姜幼玉派给她的贴身侍女颖儿,她从来就不允许跟其他下人亲近,所以面对这种情形,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奴婢谢谢玉姑娘关心,夜深了,请姑娘回去吧!”床上的女孩涩声开口。
“那好,你休息吧!”玉如霞随口说着,循着狄无谦的方向,急急地走了。
该死!他在乎她,刺骨冷风中,狄无谦忿怒地朝着寒雨纷飞的天空,握拳相向。
“谦哥哥……”
狄无谦冷漠扫过她一眼。“你来做什么?”
“你在乎珞江,是不是?”
思及曲珞江受伤的几夜失眠,狄无谦心底的结,突然因这个问句豁然开朗。
但在玉如霞面前,他不愿承认太多。
“也许。”
她错愕地望着他,不明所以。
一会儿,狄无谦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知道她的身分很悬殊,但我想这并不构成我不能关心她的理由。”只是……为什么她总是这么冷淡?究竟要把他逼到什么程度,才能换她一个微笑?
玉如霞直觉不对劲。狄无谦那软弱的神情是她不曾瞧见的,在她心目中,狄无谦一直是个强者,他呵护她、照顾她,事事为她担待。
她从不以为姨娘所交代的话是个使命。很久以前,她早就把狄无谦当成她一辈子的依靠;她崇拜他、尊敬他、爱他,因是他是她永远不会变的谦哥哥!
可是如今,这个谦哥哥竟露出这般忧悒的表情,并不是为了她,而是为那个叫“珞江”的女孩。玉如霞太清楚了,狄无谦是个不会施舍怜悯的男人。
难道……玉如霞想起姜幼玉的话,心里更慌了!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是她太多心了,还是……在那两人之间,真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
“如霞,回房去吧!”
她下意识地点点头,机械化地移动脚步,心里仍盘据着不安……
听到门外那轻缓的脚步声,曲珞江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她小心翼翼地起身。伤口在这半个月内复原得极快,这全要归功于那个跋扈的狄无谦。他把自己当成濒临死亡之人,处处限制她,有几次,她几乎让他给逼得要动手相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