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浣——’王爷呆望着侯浣浣撮口发出一声清啸。
大街的彼端,陈小韬放开缰索,那匹白色骏马直奔向侯浣浣。以一个简单俐落的姿态飞身上马,她那姿态——意气飞扬,就像那一天,她抛开一切,迫不及待去找狄无尘表明心迹的义无反顾。
但是夕阳穿过她的瞳孔,却有悲伤的霞光流露。
‘你还会回来看看岚儿和我吗?’王爷在她身边问。
‘会。’简单地下完承诺,朱清黎——不!是侯浣浣,在王府、在黎轩小筑,甚至在狄无尘面前的身分再也没有必要了!她终于回到自己的身分,跟着陈小韬,朝天涯尽头奔走了。
‘她走了?’狄无尘的声音在中庭后方响起。
‘无尘——’王爷回过头,一面走,一面大喊。‘你来多久了?快!快去追她,那丫头很死心眼,你去追地回来,现在还来得及,快去!’
他摇头,动也不动。
‘你难道就不能原谅她?’
狄无尘还是摇头,神情黯然。‘她早就做下选择,在卜家和我之间。’
‘不!那不能做比较。她爱你,无尘,一如我逼她在岚儿和地爹之中作选择;然而,那是不能比较、无法抉择的。有些感情,是你一辈子都放不开的,无尘,你一向聪明,怎么会这么糊涂?’
‘……’
‘逼她在卜家和你之间做选择,是不对的!那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爱,这样做,对她太残忍!’
‘那又如何,现在已经不是这个问题了。重要的是——小浣的幸福并不在这儿。’隔了好久,狄无尘终于说话了。‘早该让她走的!这里会绑住她的。’
‘那婚礼呢?你怎么办?’
狄无尘的心突然被这句话俐落地撕开。他的手开始不能控制地颤抖,眼眶也发热;这一刻,他只想呜咽、只想痛哭,为心里的某个部分,正在流失的某个部分——在这世上,只有侯浣浣能填补的那一部分——
或者,他永远也没机会对她说,他是如何为她义无反顾了。
‘我会想办法的。’他吞下喉头的硬块。轻轻地,抚触着又冒出头的胡子。
* * *
城门之外,那条通向关外的路,遥远望不着边际。
‘小浣,确定不回头了?’陈小韬深思地看着她,那些落寞和忧愁都逃不过他的眼。
‘你知道那儿不是我的世界!’她凄然一笑。
‘但你可知,卜家也不是你的世界。’他凝视着她。
听到他意有所指的话语,侯浣浣的眼眶浮现了泪光,她狠狠别过睑。‘别逼我,小韬!’
陈小韬走过去,自背后轻轻环住她,轻轻叹一声。‘我疼你,小浣,所以……’
她抹掉了眼泪,回头努力地对他笑了笑。‘我会复原的,小韬。’
‘不管怎么样,这都是你的决定,谁都无法强迫你;但是,小浣,有件事,我考量再三,我以为你有权利知道。’
‘什么事?’
‘红蔓和绿蔻,是无尘要即安放走的。’
她如遭雷殛,僵在当场!
‘不……不可能!’她摇头,脸色发白。
‘在刑场帮我们挡开无尘的,你应该也猜得出来,只有即安才有那种身手。’
她想到那位黑衣人的本领,脸色更苍白,天!她差点举箭杀了无尘。
‘你心里该明白无尘是怎么样的人,他绝对不会跟权势低头,任红蔓被活活诛杀的。’
‘不,不是这样的。’她惊恐地摇头。
‘为了能让你完全脱离贺家的阴影,明天的婚礼依旧会进行。’
她呆呆地瞪着陈小韬,愕然地接受了那些话。
‘行过大礼,他会派出十多辆马车,自将军府移往关外,会有人扮成你的模样上车。明着是迎你回狄家堡,但实则是避开王振的耳目;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能完全脱离贺家劫案的阴影。至于劫囚的事,无尘也知道你绝对下会松手,为此,他要即安来找我,在张扬面前,我们演了一场戏。小浣,你了解吗?’
‘不!’她仍是摇头。‘我不了解,我也不要了解,因为你说谎!’
侯浣浣忽然扑过去揪住陈小韬,开始摇他、晃他、勒他,不准他再说下去,她对他一阵厉声大吼。
‘这样骗我对你有什么好处?狄无尘绝不会这么做的!他不是任人左右的那种人,他根本就不要我,他是个公私分明的人,绝对不会!’
陈小韬分文末动,而揪在襟口的那双玉手,却无端颤抖得好凶。
侯浣浣摇头,未干的眼眶很快地又潮湿了,她拒绝相信。‘他绝不会让即安放走红蔓和绿蔻,红蔓是我想办法放走的,即安也不会帮我们,你明明知道红蔓是他捉回来受死的,你说谎,小韬,承认你对我说谎!快!’她哽着声音咆哮着。
见她如此,陈小韬更加心疼。
‘小浣,你比我想像中的还要爱狄无尘。’他悲哀地瞅着她。
侯浣浣退了一步,松开手,整个人再度崩溃。她握紧拳头,点点落在陈小韬身上。
‘收回那句话,我不爱他,我一点都不爱他!’她疯狂地命令他。‘收回!’一拳打在陈小韬肩上,她哭叫:‘我叫你收回,听到没有,我不爱他,我不想爱他!
我也不要爱他!’
陈小韬闷哼,整个人退了一步,忽又大步跨向前,狠狠抱住了挣扎不休的侯浣垸。
‘你这样骗自己有什么好?冯即安这一生听命过谁?就只有狄无尘能够策动他,你要是不相信,回到卜家牧场,你可以问红蔓!’
‘我不要,你们都串通好了,我不相信你们的话。’她大吼。
‘你爱他,为什么不承认?’陈小韬忍无可忍,捏着她的肩膀大声质问。
‘不!我不爱,我不爱无尘,我不要爱他!’她凄惨地哀叫,忽然用力抱住陈小韬。‘帮我!帮我变回卜家寨的侯浣浣,把我变回那个曾经无忧无虑的侯浣浣!
小韬,我不要爱任何人,我不想爱任何人!他逼我做选择,他好残忍,这对我不公平,不公平!’
‘也许他是错了,但你不能否认,无尘对你也有情,只是他的方式跟别人不同。’听到那句话,她飞快地、胡乱地抹掉了眼泪,朝树下休憩的马狂奔而去。
‘小浣——’陈小韬大叫,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上马,策鞭驰骋。
‘我去问他,倘若不问清楚,我死也不会瞑目。’她回头,扯着嗓子喊。
* * *
草原上,他呆坐了好久。一整个下午,除了身后那名徘徊不去、他连看都没回头看的旅人之外,陪伴他的只有风声;但狄无尘是不关心这些的,他双手交叠,搁在颚下兀自发呆,而一旁的黑马,不时晃动着马尾。
听到后头那旅人的衣角微微擦动草皮的声音,狄无尘以为那人要走了,可是等了许久,他都没再听到声响。
直到他好奇地回头,才看清站在后头的女孩。
‘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你来多久了?’他站起身,忽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种情况,他只怀疑自己是不是作梦。
‘即安告诉我的。我坐在这儿瞧你有半天了。’
半晌,两人都很沉默,只有风声在周遭莫名耸动着。
‘为什么这样做?’她哑着声音问。
凝视着她的盈盈秋水,看见她的新月眉微蹙,狄无尘一阵心痛,她为何还要回头,她可知他费了多大的力,才能张开手,放她飞去。
‘为什么?无尘,告诉我为什么?’
他仍动也没动,只有狂风呼啸声在四周流窜着。
‘我对九王爷的承诺,不单单是带你回王府,他还要我保护你,让你不受伤害。’半晌,他终于开口。
听到那些话,侯浣浣感觉肺部的空气正—点—点地被抽去;她转过身,所有目光可及的事物在她的眼前下停地晃荡,然后开始一片片地散开、飞落……侯浣浣慌乱地抓住白马的鬃毛。
‘就这样?’她努力把这个问句强装无伤地放出去。
‘你以为还有什么?’爱,还是夫妻之情?狄无尘想起她的抉择,苦涩地反问。
九王爷说错了,他根本不在乎她!
侯浣浣点点头,她早该知道的,狄无尘会这样做的意义。
陈小韬和九王爷统统都错了,狄无尘对她没有半点的情分,但她偏偏要爱他,怪谁?怨他无情,倒不如怨自己抽不开身。
‘我知道了。”她吸了一口气,眼眶仍痛楚不堪。
‘你在那里,会快乐吗?’
‘跟你没有关系。’她快速地跃上马,背着他把身子挺得好僵直。
往事有一天都会飘远,然后消失,终会有一天,将不再扎痛她——就像他曾经剃尽的浓胡子;然而,她深知她的心是不可能远走的,情种一旦生根,即使负心负意,但除非是死去,她不可能会忘记他片刻;她已经陷得太深:水远都抽不开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