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尚未全灭尽,但她从地上拾起的七枝箭,却早早全数发尽;而且,没有一枝不中目标,地上的哀叫声和纷纷滚落的火把,就是最好的证明。
洞外仍是黑暗一片,那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
‘侯姑娘,你已经没箭了。’
‘对方认识你?’狄无尘张大眼,注视着外头。
她困惑地摇头。
‘忘了我是谁吗?小浣。’那声音又问。
她怔了一下,飞快地在记忆中搜寻着,最后终于想起声音的主人是谁。
一个骗子!一个披着官衣,却比山贼还卑劣无耻的人渣!
一个差点就害死她爹的混帐败类!
就在年前,在卜山后方的秘密地窖里,她曾经朝这家伙拉满弓,以利箭穿过并废掉他一只手掌。
那个曾想毁掉卜家寨的脓包——江云奇。
下意识地,侯浣浣捉紧手上的弓,感觉手心又湿又滑。
‘江云奇,站出来吧!别偷偷摸摸的像个贼似的,莫非你到现在还改不掉那种坏习惯?’她竭力稳住声音。
狄无尘看得出来她很不安,这令他讶异,他以为这个朱清黎根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江云奇?狄无尘皱起眉头,那是谁?听起来有些耳熟。
侯浣浣仍极力想维持镇定,但身子却忍不住轻颤,直到一只温热的大手那般自然地握进她湿冷的掌心。
不知为何,狄无尘让她的心整个都定下来。
洞外忽然擦亮了几道火炬,当十多个男人陆续进洞、包围住他们俩时,一切再清楚不过了。
‘你的手还好吗?江云奇。’她静静地问,狄无尘注意到中央那个五官俊俏的男人脸部僵了一下。
江云奇,是的,狄无尘也记起来了。在王爷府里,很功利、很自私,但也很有能力的一个人;九王爷曾提起,他被张公公调去办事,不知怎地,就没了踪影。没想到,此刻一见,居然成了贼头子。
他注视江云奇左边那裹得跟粽子似的手掌,再比对了这几日和朱清黎相处下来的心得,狄无尘暗想:那只报销的手八成跟这用箭如神的丫头脱不了关系!
无法理解地,他竟然扬起了嘴角,彷佛那是件非常愉快的事,也许是他不喜欢江云奇吧!想到他的手下曾企图伤害朱清黎,狄无尘就无法对他有好感。约莫是察觉有异,侯浣院拧着眉心,转头过来望他,然后,她月眉儿开始皱紧。
紧得简直可以夹死一票蚊子,狄无尘微笑地望着她。
显然,侯浣浣非常、非常地不满意狄无尘这轻松自如的态度。
拜托!她要是手上还有几枝箭,还可能会有勇气陪着他一起哼哈笑上两句,不过她已经改变心意,要是真能变出箭,她定要留一枝回敬给狄无尘不可。
面对她表情上的威胁,狄无尘不但无动于衷,他仍扬着嘴,弧度还火上加油,愈弯愈大。
大得就像一只漫天乱飞的乌鸦,嚣张地在她面前呱呱怪叫。
‘狄无尘!’她威胁地低吼了一句,恨恨地想把手掌抽出,但他施在她手上的力道刚好,她一点都抽不开。
在一片昏暗中,侯浣浣只觉得自己的手被迫服服贴贴地握在他掌心底,那扣住她的厚茧手掌牢而不紧地握着。第一次,她对男人生出了异样窘促的感觉。
一路上,她对他的态度像仇人似的,除了假受伤的那次,她也不曾对他有过什么感觉呀?只有方才,他这样毫无预警地把她拉过去,但那谜样气氛散得好快,快得来不及让她从容细想。
‘你吃过苦头的,江云奇,要是聪明,就千万别碰她,这丫头挺凶悍的。’
狄无尘从容不迫,—点儿都没把对方放在心上。
江云奇嘴角抽搐了一下,想起当日在卜山被利箭穿掌的椎心刺骨之痛,他无端地畏缩了一下。
‘阁下是谁?’
‘狄无尘。’
名震关内、关外的狄无尘?江云奇的注意力飘到狄无尘的脸上,当扫过那层上还带着血迹的伤,及他握着侯浣浣不放手的举动,江云奇立刻挺直了肩。
狄无尘、武天豪、冯即安这三人向来是一道定的,从不落单。江湖上传言,狄无尘是个铁铮铮的硬汉,而且极端讨厌女人,江云奇虽没见过狄无尘,却也知道那种人是绝不会在这种时候,还抓着侯浣浣的手不放开。
他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而且江湖早有消息。说那狄无尘早就辞了都护府的总捕头,这男人想藉‘边城三侠’的名号唬他,门都没有!
‘你以为我会相信这漫天大谎?’
狄无尘无动于衷地看着他轻敌的笑。
立刻,江云奇用完好的另只手狠狠握拳,咆哮出声:‘侯浣浣,咱们该算算帐了。这儿全是我的地盘,可不是卜山,没有人知道你在这儿,我想怎么折磨你都可以上。’到最后,他又自言自语地笑起来。‘不!你这么美,我怎么舍得折磨你呢?记得吗?咱们还有婚约在呢!’
先前听到卜山,狄无尘的眉心便已拧起,或者这可以解释严正手下那三名男子的身分;当他听到婚约之事,狄无尘转头,见她眼神出现了一抹嫌恶,才松下忽然被提起的心。
‘我不想废你另外一只手。’她说。
‘你没箭了,小浣。’江云奇得意地笑出声,一旁的几个男人则贪婪地盯着她瞧,饥渴的宛如正值发春期的公羊。
‘老大,这个女人不错!呵!呵!呵!你用过她之后,就赏给咱们乐乐吧!’一个家伙嘴里散着酒味,对着她下流地抓抓裤裆。
狄无尘眯了眯眼,确定自己控制不住了,无妨,反正他也不打算收住自己的脾气。这些人全死定了,敢拿那种下流猥秽的眼光看朱清黎,他不杀了他们,也要废掉他们一只膀子。
他的伤早就不碍事了,这次他也不会像死人般的躺着,对周遭情况坐视不管。
他要保护这女孩,于公于私,不管她是‘朱清黎’,还是‘侯浣浣’!
侯浣浣惊异地察觉到他的怒气和杀意。
‘怎么啦?’她轻声问。
这种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态度惹火了江云奇。
‘我在跟你讲话!婊子!’他怒吼。
‘怎么啦?’她连头都懒得朝江云奇转去,双眼定定地锁着狄无尘。‘你在生气?’
狄无尘点点头,望着她亮晶晶的眸子,想杀人的欲望立刻消失。
‘现在不气了。’他柔声说,语调中的温柔竟让自己也吓了一跳。这种情况,她竟不忘先安抚他的情绪,狄无尘咧嘴微笑,不再同于以往的冷淡。
侯浣院的心忽然‘碰碰’大响。她疯了吗?现在应该把心放在御敌上,可是,她怎么只是一股强烈的念头,想永远瞧着他这么笑?
这不能怪她!是这个狄无尘很少这样,清澈两眼加上宽正鼻梁,那一口比天上月牙儿还白亮的牙齿难得露出,在浓得看不见下半张脸的胡堆里特别耀眼。唉!
她确信一定是刚才那一棍把她打得迷糊了,她居然觉得这只大熊好看?
狄无尘的一对眼珠子转而浏览那些曾对侯浣浣投注淫秽又无耻的目光的人,却无人敢回视他——全部不是回头,就是胆怯地把视线移开。
‘臭女人!老子在跟你说话,听到没有?你已经没箭了,胆敢如此嚣张?’
‘你错了,她有!’
江云奇的笑声嘎然而止,他错愕地瞪着眼前的一男一女;侯院浣则猛盯着狄无尘,惊讶的程度和江云奇不相上下,她不解,狄无尘怎么能洞悉她的心事。
就好像他认识她已经好多年了,可是……她几乎又要皱眉了,这些年来,陈小韬才是最了解她的男人,不是吗?
但事情的确是这样子的,除了她丢鞋子扔了他那次,如果那也算胜利的话,后来的情势,侯浣浣的确没一次斗得过他。
现在的他,浑身散着威武不屈的气概,周遭的男人跟他一比,简直相形失色。
而且,他也说对了,在她身上,的确有‘箭’,不但好几枝,而且每枝皆出自于名家设计。
‘你敢耍我!’再次巡视了她手上及她周身四处,并无半枝箭影,江云奇大吼。
几乎是同个时间,一道金光自侯浣院的弓弦上飞弹出去,端正地插在江云奇顶上高束的发髻中央。
江云奇大叫一声,整个人朝后栽去。
‘不是告诉过你了吗?这女人悍死了,你偏偏不听!’
狄无尘的声调饱含同情,脸上却是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厌烦表情。
‘你……’江云奇拔下那枝金簪,再也止不住浑身哆嗦。‘你拿……这个射我?’
‘江云奇,她现在可不是卜家寨的侯浣浣,你要不要数数她头上还有几根金钗银簪?’
狄无尘还是懒洋洋的,语气迟缓得似乎随时都可以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