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他恨唐璨和武天豪,倒不如说他更恨曲珞江。唐璨和武天豪不会让曲承思愈加清楚他的过失,但曲珞江会,加上她的年纪,这件事更让人忿怒。
但是……他抚着自己的脸,庆幸黑暗中搀扶他的下人看不到他痛得泪水直冒,一双眼狠狠扫过巫青宇,曲展同想。这个走路一跛一跛的男子绝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
他缓缓转向曲珞江,再次诅咒这两个人的存在,但他更恼自己的愚昧,干盘万算,他居然笨到要拿自己的势力去压两个在山里成长的混蛋,这一男一女看来根本就是不在乎、也不理会世间权势的粗人。
“唐璨的事怎么说?”曲珞江淡淡地问。
曲展同咬牙切齿地看着她,许久才发现她脸上的五宫连颤都没有颤动一下。
而那威胁话出口后,始终没再开口的巫青宇则轻缓地小移了一步。
曲展同末受伤的一边脸颊痉挛了,忍气吞声之际,他闷闷地开口,“爹说,他不在的时间,你做主就好……曲良!”末了两个字,他几乎是发泄地怒喝。
“小的在。”那比主子还要贪生怕死的男子畏缩地应了一声,戒慎地偷瞄了巫青字一眼,绕了一大圈奔至主子身旁。
“爹出门前交代的,珞江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像逃命似的,这位向来不可一世的曲家大少爷,夹着尾巴,忿怒又惊骇地走掉了。
心不甘情不愿地拉起地上女人的身子,曲良的感觉是忿恨的,他向来就讨厌这个过于冷静和精明的曲家小姐,她比曲家任何人都还要难掌握!
抱起唐璨,他跟在曲展同身后,也忿忿地走掉了。
“这样做好吗?”巫青宇负手站在身后,冷言问道。
看着唐璨的身子垂垂地挂在曲良庞大的肩上,在夜色中愈离愈远,曲珞江的心,并无一丝胜利的快感。
“你不赞同?”她抚着眉心,想到计划不茗想象中的顺遂,加上唐璨又受了饬,她的头微微胀痛起来。
“不是不赞同,只是你爹向来不轻言饶人,如果让他知道你这么心软……”
“不会有人告诉他的。你听到曲展同的话了,爹不在的这段时间,由我当家,谁还敢说什么?”截断师兄的话,曲珞江僵硬地走出屋外。
※ ※ ※
人夜后,朱清黎仍无睡意。
她来回拨弄着一页书,翻覆来去,就是那几句恼人的回文诗,什么手红冰碗藕,藕碗冰红手,郎笑藕丝长,长丝藕笑郎……唉!她索性闭上眼,掩嘴又打个大呵欠。
“郡主,您该歇息了。”丫头小雁捧着茶走进来。
“我知道,下去吧!”她挥挥手,很例行地问了一句,“武公子呢?你送茶过去没有?”
“锦春丫头送去了,可……”小雁的脸色忽然变得很是古怪。
“干嘛吞吞吐吐的?有什么事就快说!”
“武公子……”小雁小心地看了她一下,才轻轻地说。“人不在房里呢!”
“不在?”朱清黎在凳上直起身子,寻思着,都这么晚了,武天豪还会到哪儿去?随即出言打发走丫鬓。“我想武公子可能是有事情,别这么大惊小怪的,你下去歇着吧!”
“是。”
丫鬃走后,朱清黎愈想愈不放心。也罢!反正自己精神好得很,去他房里看看也好。
一过花园,朱清黎脱下鞋子,蹑足偷偷越过几个打盹的守卫,到了西厢房外,她慢慢地蹬上阶梯。
“谁?”房里的武天豪低沉喝间。
“我……清黎。”她小声、夸张地喊,又叩了叩门,“天豪,快开门,要是被别人瞧见,咱们就惨了!”
几声断续细碎的纱帐磨擦声后,门才被拉开,朱清黎忙乱得拎着一双鞋就先跌了进来,一见到武天蒙不豫的表情,她有些愕然。
而且还不只于此,在这夜凉如水的冷天里,他居然上身赤膊,肩上只披了一件外衣。
“大嫂,你怎么可以这样?夜深了,这样不好看!”他谴责地说。
朱清黎回过神,不高兴地白他一眼,“你这人怎么这样?吃了火药啦!我可没惹你,锦春丫头说你人没在房里,我才想到要过来看看。人说长嫂如母,我是关心你,你可别凶我喔!”说完她弯下腰一边穿着鞋,一边偷偷打量着被薄薄纱帐遮起来的大床。
“咦!里头有人哪?”朱清黎对仍是一脸不快的他促狭。地挤挤眼,“算了!知道你没事就好了,下回要出门,记得跟我说一声,唉!我不打扰你了!”她暖眯地笑了笑,拉开门又要走出去。
“大嫂。”武天豪凝重地叫住了她。
“没关系啦!我不介意的,男人嘛!何况你又不是无尘,打扰了你,我才不好意思咧!”她还是笑,就像个孩子似的。
武天豪摇摇头,走过去把纱帐拉开。
“你知道也没关系,大嫂,我信得过你;而且,这件事也要靠你帮忙。”
朱清黎呆住了!床上躺着的女孩消瘦而苍白,襟上全是血迹,而一旁堆置着武天豪的外衣,点点滴滴,也是血迹。
所有的孩子气和笑容在刹那间收得干干净净,朱清黎一抬头,严厉的目光朝武天豪望去。
“怎么回事?你伤了这女孩?”
武天豪仍是摇头,脸上有一抹悲怆,“你一直想见的唐璨,就是她。”
朱清黎用手覆住那声尖叫,慢慢地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她有张清雅秀丽的脸庞,昏睡不醒的容颜是苍白而优愁的,显然她受了严重内伤,嘴角边仍有未干的血痕,偶尔,她会发出一丝疼痛难安的呻吟。朱清黎咬着唇,她不喜欢这种连闭上眼都备受侵扰的待遇。
“她更……瘦了。”武天豪痴痴地望着唐璨的脸,喃喃地说。“她很……好强,可是,总是不知遣怎么照顾自己。”伸出手,他小心地去握唐璨的手。“你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伤害自己?”顷刻间,两潭水气浮现在他眼里。
清黎忽然鼻酸了。
谁说“情”字这一关,就一定是快乐的?有些人,终究是要受尽黯然神伤的折磨!
“你也受伤了吗?”朱清黎间。
“没有。”他很快地清醒了,眨掉了不该有的泪,“我很好,我没有受伤。”
※ ※ ※
第二天清晨,趁守卫换班时,他们两人偷偷把唐璨安置在黎香苑,就在朱清黎寝房的隔璧。
武天豪一步也没有离开,他伏在床边,痴痴地守着唐璨。
而当天的中午,朱清黎下一道命令,小雁冲进了黎香苑,把武天豪请出来。
“大嫂找我?”
“对!”她甜甜地笑一笑,挥退丫头,把那件折好的染血外衣搁在桌上。
“消息已经传出来了。”她说,眼底的笑意渐渐淡去。
“什么消息?”他问,心里却隐隐有了谱。
“你外衣上的血是怎么回事?”折腾了一夜,她的精神还是很好,只是口气变得更冷静。
朱清黎是个聪明的女孩,武天豪知道她要说的话,脸上却还是坦坦然。
“西郊外曲家别馆的少主人和仆人死在林子里,是你做的吗?”
“大嫂聪明。”
“你知道这有什么后果?”她提高了一点声音。
“知道。”
“武天豪!”她几乎要怒吼了,她不解,他怎么如此,无动于衷?
“大嫂,我把璨璨交给你了。她是个好女孩,从头到尾,她都没有伤过一个人,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大嫂,请相信我!”武天豪抬起头,虽对着她温和地笑着,口气却比石头还硬。
“到底是怎么回事?”听到武天豪那不容置疑的口气,朱清黎忽然疲倦无比,“你总得告诉我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吧?没头没脑的,你说你把人交给我,然后呢?”
“从一开始,你说你会给你大哥一个解释,可是从你在江南找着唐璨,直到你把七采石托给即安交还无尘送回狄家堡,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原因,你都没有任何交代。我知道我无权干涉你们兄弟间的事,但是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于情、于理,你至少要对我有个说明吧?要不然等你大哥回来,他会怎么想?”
“我知道。”垂下头,他依旧默默无语。
“你知道却不说,是不能,还是不愿意,或者……这根本就是为了唐璨?”朱清黎耐下性子继续说,“我不像你大哥,我不懂什么男人和男人之间的义气和承诺;我只知道,要我帮忙,就一定得把话说清楚!”
“大嫂,我只请求你替我好好照顾璨璨,那么,武天豪感激不尽,也能无牵无挂地走了。”
“我不要这一钱不值的感激,我只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拗不过她的一再逼问,武天豪脸色沉了下来。
“所有的一切。”
他瞪着她好久好久,最后,他深吸了口气,开始慢慢述说那个由风里起缘的故事。他一直说,说那幽幽暗香的故事,说他们彼此深藏在心里的那分情素,陈阿文的生与死,以及她恨他……直到在林子里,那狗胆包天的曲家主仆居然敢趁着她重伤昏迷时,想要剥开她的衣物以逞兽欲,要是昨夜没有蒙面人通知他……要是他晚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