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啦!天豪,你快点啦!”
那在前头走的女人忽然浑身一僵,忍着没敢回头去看看她所唤的“天豪”,只是停在最近的一个卖玉石的摊位前,久久没有动静。
“姑娘,买块玉吧!避邪的。”那小贩见有客人,一张嘴讨好地笑着。
女人的眼神清亮地映着一块块系了红绣线的碧玉,眼角却瞥见那追来的男子。她僵硬地微微转开些许角度,随手抓起一块特别油绿的玉佩假意研视。
“郡主!”推挤过人群,赶上来的武天蒙无可奈何地笑着,“你太顽皮了,走这么快!”
“哎呀!是你太慢了嘛!天豪——”朱清黎娇嘎地笑了笑,尽把小手举得高高的,指着街的另一边儿,“瞧!那儿有炊饼卖呢!咱们包几个正道罗村后头边吃边玩吧!”
他看看天色,神色好气又好笑,“郡主,就要晌午了呢!你不回去用膳?”
“我知道啊!不过,谁在乎呢!武天豪,你不会跟他们一样,要我回去吧?”她忽然可怜兮兮地抬眼看着他,又可怜兮兮地猛搓着那长长宽宽的大袖子,“小雁说碧罗村的景儿不错呢!我早就想去看看了,难道你跟我在一起不开心吗?”
天!她居然像个妹子跟他撒娇呢!那口气弄得他这位“大哥”真不知如何是好?
“跟郡主在一道儿,我当然开心呀!”差一点,他就要忘了自己的身分,摸摸她的头要她别再这么装了,为此武天豪难得咧开嘴,温柔地笑了笑,“那你得听话,别到处跑,乖乖在这儿等着,我去买炊饼,别跑远了!要是找不到人,我会担心的!”
“嗯!”朱清黎眼珠子一溜,用力地点点头,那模样有说不出的清俏可爱。
那立在卖玉石摊前的女人,眼眸更加明亮了,亮得……就像在泪水中浸过似的,掌心上那块被随意拿起的玉石,忽又被快速安置回摊位里的红布面上,碧绿石头间,不知怎么地却含了一滴水。
定了定神,等不及小贩开口热切地询间,她很快地又移走了。
※ ※ ※
杀不了曲承恩,死一个曲展同也是可以的,反正她什么都没有了,就算杀人,她也没什么遗憾。
武天豪……她瞪着这座曲家别馆,不解复仇的心为何变得茫然,握着剑的手更无力了,她在想武天豪,想他
……就像早预定了自己不可能活过今晚,所以,她纵容自己想武天豪。
女人……陷进恋爱后果真是会变的,说什么长乐郡主任性泼辣,见了武天豪,不也柔软得跟水一样?
而男人呢?
你是我此生不渝的妻子!
这句誓言犹在她心中回响着;然而,是吗?在片刻的此生不渝后,他就跟另一个女人开开心心!
唐璨惨惨地笑了,干她什么事呢?那男人本来就不是她的,倏然,她握着剑柄的掌心紧密得没有缝隙。
“曲展同,纳命来吧!”
静静地宣誓完,她翻身攀进了墙。
馆内,曲展同搂着怀中从百花楼送来的小风姑娘,正开心地俯下头要好好香一记时,厢房外的那扇门被猛烈地撞开,一个护院哀叫着滚进来。
他用力推开小凤,身子朝后缩子好几寸。
“来人,有刺……客,有……刺客!”看到门外进来的女人,他骇得连话都说不全了。
避过飞来的那一剑,曲展同只觉脸上一阵刺痛。
两名赶来的护院同时飞身跳进,一人缠攻唐璨,另一人掌心凌厉快速地拍中了她的背。
刹那间鲜血狂呕而出,她踉跄地用身子撞开窗狼狈地跳出。
失去重心的唐璨摔在院子一角,护着翻腾不已的胸口,她又吐了一口血,但没忘拼着余力把长剑一震,寒光闪闪,逼退了几个想围过来的胆小下人。她还努力想要睁开眼,但只能无意识地眨着,仿佛不明白眼前的景物为何在夜色中会变得更黝、更暗;她怒视那些逐渐逼近的男人,可是,终抵不过身上传来的巨大痛楚,两跟一翻,她昏死了过去——
看到敌人倒地,曲展同迫不及待地领着提刀的下人大肆喧哗,嚷嚷叫叫地跑出来,似乎急于挽回方才一见唐璨提剑杀来便胆寒的颜面。
“杀了这贱人!”曲展同忿怒地大吼,抚着脸颊上那一道轻微刀痕,恨意更盛。
“不准动她!”一个声音响起。
曲珞江站在门外,徐徐走进众人间,神态冷静从容。
她注视着倒在一旁的唐璨,这女孩比在野州见面时更加憔悴了。曲珞江的不赞同浮现于眼底,杀人不能只凭一股恨意和勇气,唐璨这种打法无疑是自杀。
“你想干什么?让开!”曲展同咆哮,“曲良,动手!”
“是!小姐,你也看到了,这姓唐的贱丫头意图行刺少爷,实在太危险了,我先废了她手脚,看她还有什么能耐!”
曲良才说完,刀便要落下,立刻一枚铁锥子打在曲良的脚边,在石板上擦出了几点火花,吓得他尖叫着朝外跳了好几步。
“你要敢动她一根手指头,我会连你两条手臂都砍下来!听到没有?”曲珞江恼怒地瞄过他。
曲良退了一步,干咽着口水,想把情况解释清楚。
“小姐,可是这女人想要杀少爷,如果老爷知道,怪罪下来,小的担不起。”
“难道你担得起我?”曲珞江眼中寒光一瞥,曲良骇得噤声,转而向曲展同救助。
“曲良说得没错,这女人本来就该死!珞江,你不觉得你管得太多了?”
她转向另一个曲家主人,心中充满鄙视,真怀疑这个男人跟她竟有相同的一半血缘。
她的教条里从来没有贪生怕死;或者,这就是有钱人的特权吧!
再差一点点,唐璨就可以不落痕迹地完成她的计划了,可惜……
“爹说过,他出远门的这段日子,由我负责曲家的一切,不管是在野州,还是在京里,所以我管这事自是应该。哼!我以为你应该吓得躲起来了,怎么,这回跑得比谁都还快?”
“放肆!”曲展同狠狠地掴了曲珞江一巴掌,为她公然的侮辱恼羞成怒。
放眼曲家十来个兄弟姊妹,哪个不是对他服服贴贴的,但这个野丫头,下山没多久,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一旁的曲良还没来得及去扶起被打的曲珞江,就被她挥开了手。
杜秋娘打她,她可以忍,但对于这个男人,她可没必要白白受他的悔辱。
虽然在曲家她排行最小,虽然在曲家她只是个不值钱的女儿,但并不代表她天生命贱。
樊记和曲家结合所带来的优厚利润,还得靠她牵成,连曲承恩都对她有分尊重,这个曲展同一该死!
才一想完,她感觉衣衫飘飘,耳闻“啪”地一声,殷红火辣的五指掌印打得她面前不可一世的曲展同立刻仰面朝后平平飞去。几声此起彼落的尖叫之后,这一摔重重地撞了倒几个下人,曲珞江望着犹如鬼魅股出现在她身旁搀扶她的师兄。
“你要是胆敢再碰她一下,我保证到时候你所受的苦,绝对不会少于地上的这位姑娘!”
巫青宇漠然的声音一如寒冰,那黑白分明的一对眼珠子全是杀气,冷幽幽地,在风中朝曲展同逼射而去。
“反……反了,来人哪”在下人扶持下狼狈起身的曲展同捧着高肿的脸,原来的剑伤更加痛楚,他的精明高傲一时尽消,现下只能像只野兽大吼大叫。
然而,曲家下人早在野州那场七采石的争夺战里,明白了曲珞江的地位,尽管她是个无名分的小妾所出之女,曲承恩却对她格外看重。
这位曲小姐的过去是个无人能解的谜,她自小被送上栖飒山,一十六年来,她活在人鲜得知的世界里;而今她第一次下山,第一次回到曲家,就做了一件其他兄弟姊妹都做不到的大事——奋不顾身地挡在曲承恩面前!
以她的力量是很难抵挡武天豪的,但是有她的师兄巫青宇赶过来,就是这位看似不良于行,却毫不犹豫地就扁了曲家大少的男人,他们师兄妹俩还合力护全了曲承恩一条老命。
虽有外人相助,但在曲承恩心里,从此这一对儿女的差别待遇就出来了。曲展同也许继承了父亲的冷酷和精明,却没有曲珞江那一分敢于随时抛出自己性命的魄力。
在曲家大少爷的怒喝下,居然没有人愿意动一下下身子,曲珞江他们惹不起,而巫青宇,才亲眼目睹过他动手时的那分纤尘不染与狠辣至极,任谁都无胆去碰。
“你……你们给我记着!总有一天,你等着,姓巫的,你别落在我手上,总有一天……”曲展同抖着手指指向巫青宇,狠话撂下,扭身就要离开。
“慢着!”曲珞江在身后叫住他。
回过头,曲展同瞪着这个有一半血缘的妹子。她的出现,一如他对于谋取七采石的戏剧性发展的不解。
原拟可以得手的七采石不但没拿到,还造成自己在父亲心中的地位大大动摇,曲展同的心里,充满了对曲珞江这意外杀出的绊脚石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