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下!”那女孩语调平板地交代一声。
当沉寂的大牢只剩他们两人,陈阿文终于惊喘一声,整个身子朝旁一歪,脱力靠倒在栏杆旁。
曲珞江打量着被囚的男人,接受着对方从一见到她就出现的眼神,那是一种……一种她完全不熟知的感觉,似乎……太柔软了,软得连她十六年来所培养成的冷漠都会自然地化开,就算面对自小把她照顾长大的师父,她也没有这种感觉。
在她看来,这个陈阿文只是个再平凡不过的男人,姨娘不可能会跟他有什么瓜葛,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所谓“同乡”的说法了。
那……他也认识娘吗?
对曲珞江来说,亲娘的存在与否,只是暗藏在心里的一个疑问,不是亲情。
她从来就没有感情的,只是不知为何,在这男人的面前,她却轻易地就卸了甲。
“你……你一定是珞江,对不对?”陈阿文艰难地吞了口口水,微笑着说,脸上的表情不算激动,只有一分定定的欢喜。
对于这孩子的事,杜秋娘没有瞒他,可是她却不曾提及,这孩子长得这么像春玉。
“是的,我是曲珞江。”出乎意外,曲珞江发现自己竟然反常地没用点个头就带过这问题,她向来不爱说太多废言废语。
“长得……长得真好!跟你娘一个样,都好看!好看!”他大胆地仲出手去,颤抖着轻抚了她的脸颊。
从来没有男人能在对她这样之后还能活着!曲珞江并不稀罕他称赞,但是这位初次见面的壮年男子,他的碰触和赞美却没让她有作呕、虚假的感觉,仿佛就像是父亲对一个女儿的疼爱,父亲……对女儿?
她在想什么?她从来不需要感情作点璨,就算要,她姓的是曲,她的父亲是曲承恩,这种疼爱不该从个陌生人身上讨。她忽然快速地站起身,掉头避开狱中老人殷切的视线,下意识地,她捏紧拳头。
“好不好看是我的事,跟你毫不相干!”说完她像要逃离什么似的,发急地奔出了地牢。
在她身后,陈阿文只是默默地凝望着曲珞江的背影,两行热泪静静地垂下。
第八章
那颗晶莹璀璨的七采石在空中划个漂亮的弧度后,才要落进曲承恩大张的手里,一直在旁边垂头丧气的陈阿文突然大力地挣开了曲良,用身子狠狠去撞曲承恩,那颗石子就直直落在地上。
发出很清脆的一声,石子碎成七八块!
所有的人都呆住了!曲承恿愣愣瞪着那盈盈闪亮的碎片,不解到底是发生什么事,唐璨直觉朝武天豪望去,那男人似乎早预见这种情形,脸上没有一丝讶异。
而就在七采石一迸裂开的同时,曲展同第一个便心知肚明中了圈套了!他忿恨地看着待剑森森而立的唐璨,又想到武天豪曾不费吹灰之力把他逼得有如丧家之犬,他立刻大呼着园中早埋伏好的打手。
“东西是假的,杀了他们!”
唐璨二话不说,飞身刺向曲承思,眼看这一剑就要将贼人毙命于剑下,她却难以相信接下来事情的变化,一直护着陈阿文的武天豪竟然赶过来,硬生生地把她刺向曲承恩胸口的剑锋挑开。
“别这么做!小璨,他不值得让你变成凶手!”
就在同时,曲家的护院统统赶了进来,唐璨再度持剑朝曲承恩杀去,但同样好的机会再也不可能有了。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我重重有赏!”曲承恩吓得面无人色,尖声大叫,而他的宝贝儿子曲展同早拉着一个护院,匆匆忙忙躲进房里避难去了。
围过来的人愈来愈多,一片混乱中,陈阿文忽然发疯似的逃开两人的保护,笨重地抓着镣铐朝曲承恩狠狠勒去。
“你逼死春玉!我杀了你这个恶贼!”陈阿文声嘶力竭地吼着,完全忘了自己背后门户大开;援救不及的情况下,唐璨眼睁睁地看着陈阿文被恃刀赶来的曲家保镖硬生生砍了两刀!
“爹!”唐璨见状凄厉大叫,发疯似的乱剑挥开前头的两人,及时扶住陈阿文倒下的身子。
武天豪见状大惊,他忿恨地转向砍杀陈阿文的护院。
“璨璨!带老伯走,快!”武天豪咆哮着,两眼几乎要爆出血丝。只见银光一闪,就在同时,只听到那名护院惨嚎一声,握刀的那条手臂连着刀,被砍落在地。曲承恩再精明冷酷,也被这种骇人的身手给吓住了,掩着脸,他疯狂地叫喊起来。
“救命!阿江——”
语音才落下,那道纤细的身影自屋内掠出,一道剑光弹开武天豪出手的那一剑,黑影子直直横在曲承恩和武天豪之间。
“阿江!阿江!”曲承恩冒着冷汗,颤巍巍地吐了口气,拼命朝那黑衣蒙面的瘦小女子身后钻去。
此时所有的家丁也都放弃追击伤重的陈阿文和唐璨,他们全部围在曲承恩四周,无视于地上那名昏死的保镖,只是把主人围得牢牢的、紧紧的,就像一道珞死的人墙,冷睨着武天豪。
※ ※ ※
“爹!我是璨璨,你醒醒啊!爹——”唐璨拍打着陈阿文的脸颊,惊慌狂乱的眼神充满害怕。
陈阿文仍茫茫然地张着眼神无意识地瞪着,然后一阵伤口的剧痛让他惊醒过来。
“小璨!”他努力张口,眼睛涣散地看着四周。“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
“爹!”唐璨松了一口气,但是看到父亲背上涌流而出的鲜红液体,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是一间废置的屋子。阿爹,小璨把你救出来了,对不起,让您老人家受这么多苦!”
陈阿文剧烈地摇头,“不是……不是你的……错……爹……爹从没怪过……怪过你……孩子……听我说……阿……阿爹找到……阿爹找到你娘了。”随着一缕血丝滑下嘴角,陈阿文露出真切的笑容。
“是……爹找到娘了……”她点头猛附和。
“对……找到……找到了……咳……咳……”
她轻轻拍抚着陈阿文的背后,双手所触及的全是粘糊糊的一摊血。
泪水刺痛她的眼眶,咬着牙,唐璨发誓等爹的伤一好,不管怎么艰难,她都非要杀了曲承恩不可!
“干爹,您别说话,小璨带您找大夫去,您不要说话了。”
“没有……用的,小璨,没……没有用的,这个……这个……”陈阿文呕出一摊血,仍努力想自怀中抽出什么东西。
唐璨激动地握住他乱动的手,开始死命摇头。
“不!干爹,小璨不许您说这种话,我马上去找大夫!您等我!”
“不要……小璨,你……东西……一定要给……珞……珞江,珞江……”陈阿文语无伦次,最后只能迸出几个教唐璨心痛的字眼,“小璨,记……记得……记得阿爹爱你……阿爹……找……找你娘去了……”
他孱弱的身子在她怀中忽然弹动了一下,之后就完全静止了。
唐璨睁大眼,悄然的,她呼吸也停顿了,只有一颗豆大的泪直直从她眶里落下,落在陈阿丈再也不会疼她、爱她,同她一起背负这人间悲喜的肩上——
不要!爹!不要这样对小璨,她瞪着屋梁一角,眼泪晰哩哗啦往下掉,就是没勇气去看父亲的脸,去摇晃父亲的身子。
在她生命里,那一直支撑着她熬过来所仅存的一丁点儿梦想全都碎掉了!
坐落在山水间、白云深处的小木屋,守着一亩小田,她和爹娘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再大江南北,像没根浮萍似的四处飘零。台上的绝代风华,台下的人情冷暖,她知道那都不是真的。
那梦想能托着白云,能挂着明月,能垂在大树下……她仰面看着流星,而后吸进一口冰凉甜净的夜风。
而今什么都跟着爹去了,她下意识地收紧手臂,把父亲的身子揽得更紧,心脏被一轮轮的痛绞碎着,她心底凄苦地喊着。爹!您别走,您不可以把小璨一个人丢下!
爹!这样不对!
咱们爷俩说好要一辈子在一块儿的,找到娘……然后一家子就可以在一起了……当然还有武天豪……虽然从不出口,虽然自知不会实现,但她仍把武天豪放进那小小微不足道的梦里!
武天豪!她喃喃念着,愕然之间竟忘了悲泣,之后像是得了失心疯般,她傻傻笑了起来,腾出手拭去的泪珠沿着指尖自掌心流下,混着陈阿文的血,腥浓血痕淡了,感情希望也淡了。
如果凶手是曲承恩,那武天豪就是间接的帮凶!
是他多事!是他格开了她杀掉曲承恩最直接命中的那一剑。
是他多事!他根本不是真心要帮自己,他换走真的七采石,用个假的七采石把自己骗得好惨!一路从桐县到庐陵,他假意逼她交石的动作做得多么真切,那男人其实只想报仇,她被骗得好惨!
都是他多事!才让曲承恩底下那些狗奴才有了砍杀她爹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