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狄无尘也呵呵笑了两声,心里充满了想掐这女人两下的念头。成亲数年,从前他那没得商量的硬汉形象全在她面前被剥削得所剩无几,就连这一搭一唱的“龟毛”习惯,也都是被她潜移默化给教坏的。
“最好是这样。我冯即安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收起那怪异的表情,冯即安嘀咕了几句,不情愿的起身离开了。
好久之后,花厅里才有个低软的笑声响起;其间夹杂着一个男人无可奈何的声音。
“这又不是什么秘密,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实话?”
侯浣浣收了笑,不吭一声,径自托起一碗茶,接着优雅地啜饮了两口。
“以即安那种个性,要知道有个女孩子傻傻等了他八年,你想他可能会跑这趟吗?”
“那丫头还是没放弃?”体贴地接过妻子手中的茶碗,将之搁置桌上后,狄无尘才开口。
侯浣浣凝睇着丈夫的脸,忆起多年前的往事,表情显得思悒而深远。
“当年我们联手从东厂抢救下来的小姑娘已经长大了。这些年来,卜家牧场把她磨练得既独立又坚强,小丫头有她的主见,有她的思想。”
“那又如何?”
侯浣浣似笑非笑的瞄了丈夫一眼,才慢吞吞的开口:“她要冯即安当她的男人,就算为此等一辈子,她也不在乎。”
“当她……的男人?”狄无尘给呛住了,随即,那向来严厉的目光突然柔软了一圈。他戏谑地盯着侯浣浣,而后逸出低沉的笑声。
“在那儿贼笑啥劲?”侯浣浣给笑得一阵心神荡漾,香腮飘染上春花一般的光彩。
“听你这么说,小红豆儿还挺有你当年搭起箭逼着我娶你的气势。”
“那又怎么样?你后悔啦!”提起当年,侯浣浣月眉一竖,瞟了丈夫一眼。
“哪敢?”狄无尘将她抱至大腿上坐着,轻触她的脸颊后才笑道:“你那时候的口气既狂妄又自大。加上你百步穿扬的箭法,我吓都吓坏了,哪里还想到什么后不后悔。”
“贫嘴。”她咯咯娇笑,手指掐了他一下。
“既然那丫头这么有决心,这些年来怎么不见她直接去找老三?”
“你这位小老弟样样功夫学到家,尤其脚底抹油的本事,简直是一等一。从咱们成亲之后,他一个人就溜得不见踪影,也不晓得这些年他又做了什么好事。”候浣浣耸耸肩,接着又续说道:“再者,刘寡妇临终前交代过,江南第一名厨的名号得交由小丫头扛下,她责任在身,走不开是事实;一方面找不到你那小老弟,也是事实。更重要的是,那丫头过了年就二十了,再不帮她一把,刘大叔念都会把她念到发疯。”
“小浣,告诉我,是不是卜家寨出身的女子特别与众不同?”摩挲着她白皙的脸颊,狄无尘忆起当年,又是一阵摇头失笑。
“这我可不清楚。”侯浣浣眼波流转,突然垂首亲吻了他那扎人的胡子一下,笑得益加妩媚。“眼前的我只知道一件事……唔……”她扳着他的颈子,在他唇间加深这个甜蜜的吻。
“再怎么与众不同,我还不是乖乖栽在你这个一事‘无成’的手里。”
“傻话。”
“傻话你也爱听,不是吗?”
“你想……那两人有没有可能……”
“不知道。”侯浣浣仍是耸耸肩,随后浮起一个灿烂的笑靥。“姻缘之事本来就很难说得准。他们要是有缘,旁人再怎么打也打不散;要是无缘,红豆也只能认分了。罢了,随他们去吧,我能帮的也仅限于此,缘之摭拾由自取,如果真成了定数,任谁都使不上手的。不过……”她偏着头,又盈盈笑了。“不管怎么说,你那三弟的野马个性也该改改了,吃亏就是占便宜,总有天他会明白的。”
☆ ☆ ☆
苏州。
杨家的屋子里,两个男人直视着房间。江磊搓着手心,浓眉紧紧揪着,方正的一张脸时而盯着房子发呆,时而不安的走来走去。
门被推开的时候,他松了口气,急忙迎上那个匆匆走出的女孩。
“怎么样?”
“都弄好了。”杨琼玉轻轻呼了口气,清秀的脸庞掺着与他同样的忧心。“阿磊,你别烦,好吗?”她伸手欲拭江磊额上的汗,却在见到一旁的黄汉民时,又改变主意把手缩回,不发一语的别过脸。
“琼玉,我……”黄汉民捏着襦扇,畏畏缩缩的迎上去。
“别说了。”面对这个自小指腹为婚,却一事无成的秀才未婚夫,杨琼玉的怨尤伤心一直多过期望。反而是对江磊这个同在“阜雨楼”共事的伙伴,虽然胸中无半点文采,对她的感情和怜惜却不知强过黄汉民几倍。
无奈这桩婚事是上一代订下的,这种承诺强过现实的感情。三人同为儿时玩伴,到头来江磊只能爱在心里,什么都不敢说。
黄汉民本拟再说些什么,解释自己的过失,房门垂挂的绣帘一阵晃动,梁红豆一身红艳彩线绣绘的霞帔,春意无限的站在众人面前,向来未施脂粉的五官全轻轻点上了胭脂,只衬得她那清丽绝伦的脸庞更让人一望屏息。
房外的两个男人转身,黄汉民呆望着她,整个人都傻住了;江磊的反应也好不到哪儿去,也是呆了半晌才能开口。
“干嘛?”梁红豆揪起眉,对他们的神情很是困惑。
“红豆儿……真的是你吗?”江磊的声音像给人掐断似的,久久才能成言。
“不是我还是谁!”她重重吐了口气,再开口时全然失去新娘子应有的端庄典雅。
挥着袖子,她不耐烦的煽着风,无意义的打量着四周。老天!江南的六月天,还真不是普通的热。
尤其穿上这一身——她低头看看自己一身俗毙了的红,只怕还没等樊家人抬花轿来,她人就先挂了一半。
“没错……”江磊喃喃的说着,目光仍不舍得离开。她要没拿袖子煽风,他可能还不相信眼前的女人就是梁红豆。耳边煽风——可是她长期待在厨房里练出来的习惯。
煽了半晌,房里仍没点声音,她放下袖子,才看到黄汉民和江磊的眼珠子还眨也不眨的盯着自己,她开始觉得很不自在。
“我就知道这不适合我。算了,我还是把这衣服给换下。”咕哝一声,梁红豆背过身,动手想解开衣襟上扣实的钮扣儿,江磊挡住了她。
“你该不是后悔了吧?”他看了杨琼玉一眼,面有难色的开口。
梁红豆放下手,摇摇头。“琼玉是我的好姐妹,这个忙我是一定要帮的,只是要我扮这个模样……”她偏着头想了一下。“怪怪的。你们不觉得吗?”
“梁姑娘……很美,简直有如仙女下凡。”黄汉民胀红着脸,傻愣愣地冒出话。
“过奖了。”面对赞美,尤其是黄汉民这个男人,梁红豆的反应是翻个白眼,尴尬一笑。
“你确定……没问题吗?”江磊似乎还是很烦恼。设计梁红豆代嫁入樊家的计划虽然荒唐,但眼前时间紧迫,似乎再也找不出更好的法子了。
一切事因全出在这个一事无成的混蛋身上。江磊揪起眉心,忍着不去瞪黄汉民的冲动;琼玉在阜雨楼帮厨多年,从来和他都是情投意合,但杨家上一代却早早把琼玉指腹为婚许配给了黄汉民。这黄汉民一介文人,虽能出口成章,吟个几首诗,仕途却连连碰钉;加上爱赌几把,杨琼玉蹉跎多年,一直迟迟没敢点头嫁他。这个月初十,黄汉民进了赌坊,竟连两家认亲的信物——一枚玉佩,都给赌输了。
赢家是江南一带颇具财力的樊记二少爷。想是有钱公子哥儿的暴发户作风,他由黄汉民口中得知这枚玉佩的用意,连琼玉的面都没见着,竟要强娶她过门做妾。
想到这儿,江磊懊恼的叹口气。如果这个计谋不能把玉佩拿回来,回头他非在黄汉民身上多揍几下才甘心。
梁红豆知他心烦,不禁拍拍他的肩安慰他:
“别这样,一切都算好了,琼玉待在‘阜雨楼’,安全无虞。今晚我代她嫁入樊家,伺机偷回玉佩,你人就在樊记东岸码头放船接应我。”她把凤冠上的红丝巾拈起来抖了抖,嘴里叽哩咕噜的说:“就是这样,计划简单又完美,樊家没了玉佩,理字上站不住脚,也就不能强娶琼玉了,不是么?”
“没错。”江磊点点头。
“还有,”她转向黄汉民。“玉佩我会交还你手上,别再这么不济事弄丢了。”
被她这么直接点明,黄汉民脸红一阵白一阵,唯唯诺诺称是,不敢再有半点他心。
☆ ☆ ☆
全是一些垃圾!她厌恶的想。
红帕之外,樊家洞房之内,梁红豆僵硬的坐在床上,被迫听进那些语带轻佻调侃新郎倌的污言秽语。
“樊……樊二少今晚春风得意,大展神威,明年……明年赶早大伙儿跟着小萝卜头一块喊你作爹!”一个醉得连话都说不流利的男人大着舌头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