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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呆滞地瞪着吴秋娘,直到脑子里完全明白这些话的意义,她直直不能相信一个女人最大的羞辱——被休的命运竟落在自己身上。

  “这名刁妇扰乱公堂,来人,把她也拖出去!”身后,邹元重又拍案喊道。

  骆泉净尚未做出反应,四面八方伸出的手,粗鲁野蛮的把她和吴秋娘架了出去。两人狼狈的栽在围观的人群中,那些眼光多半是怜悯、无奈,却不敢多事。

  同情和舆论并不代表正义,在这种钱能通神、穷人卑贱的年代,什么都不站在她这边,就连王法,也站在有钱人那一边。

  更远处,她看到唐夫人和唐家姊弟的背影。他们走得又快又急,仿佛她是个毒瘤,那样迫不及待的想把她甩脱。

  在身心俱痛的缠绕下,骆泉净伸手想唤他们、想求唐夫人,末了,她颓然的把手垂下,心里终于明白:再回头是根本不可能的事。这件官司,根本只是针对她的阴谋。

  人人都当她是个顺命的女人,不忮不求;因为离不开她的命,她活得卑微。但发生这种事,却没人瞧见她心里的好强,她真不甘心。

  因为不甘心,她撑着站了起来。人群里自动让开一条路让她通行,每对眼睛都是同情的。只是骆泉净谁都不望,被着散乱的头发、带血的衣衫,逃命似的拖着步伐走。

  这只是场噩梦,骆泉净捏着拳头想着。她必须走出这场噩梦,她什么都没有做,命运却待她这般。这太残酷,她不接受!

  沿着湖堤的那条路,她走得摇摇晃晃,走得跌跌撞撞,路似乎长得走不完,就像她的噩梦,也是那么长、那么丑恶。

  路人的侧目指点,她一点儿都不在乎。

  阳光把湖水映得那么翠绿亮眼,骆泉净停下脚步,愣愣的、痴痴的瞪着那湖面,眼神里,有一种令人害怕的执拗。

  “我不认错。”她喃喃的说。

  “我没有错。”她喃喃的说,沾血的手指猛握住栏杆。

  “阿净!”吴秋娘在身后哭着叫她。

  骆泉净握着栏杆,仍死死瞪着阳光下缘得发亮的湖水,也不知哪儿生来的勇气,突然,在吴秋娘的尖叫声中,她纵身跳了下去!

   

   ★ ★ ★

   

  原来谈生意谈得好好的,听到叶飞急急捎来的消息,慕容轩心一抽,竟洒落了杯中酒。

  是那一瞬间兴起的感觉,此时此刻,他对骆泉净竟有说下出的心疼和抱歉。

  “公子爷,怎么了?”一旁酒楼里陪坐的姑娘好奇的问。顶着紊乱的心,他第一次无法纵情欣赏周遭的丝竹笙歌,那罪恶感像空气一样,在他鼻息之间游走。

  他原以为同情与怜悯并没有错,可……如今他却逼得她彻底走了绝路。

  如果可以,当日他宁愿不要叶飞去探听她任何消息,在客栈里看到那一幕就不该动情,下该教人送了镯子和信过去……。

  他错估了人性里的丑陋和贪婪。

  “人在哪?”他眼神一闪,却是他人也看不出的难堪。

  “她投湖的地点离教坊那儿近,我便送去了谭姑那儿,已请了大夫医治,人没什么大碍,倒是……。”叶飞说。

  “说。”

  “她身体底子差,加上又被刑求,再加上泡了水,背后一片血肉模糊,大夫担心,伤口要是发炎,只怕会更糟糕。”

  “刑求!”慕容轩再也压不下那份怒火。“当日,我是怎么吩咐你的!”

  “事情太突然,按审案的步骤,根本不可能在今日就了结完案。”叶飞也是后来才知道是唐老夫人花钱贿赂了郑元重。

  原来就是这个原因。难怪连街坊邻居全站在她那边,判决的结果还是没有倒向她,慕容轩捏紧扇柄,在心里冷笑。

  “我要见她。”

  “公子爷,还有外人。”

  “谁?还有谁?”慕容轩胸口闷得微微发疼。这个时候,除了他还有谁能站在她那一边守护骆泉净?

  “是善堂的一位大娘。”

  “打发她走。”他似乎无法厘清那个身分的意义,直觉下达命令。

  “是。”

   

   ★ ★ ★

   

  “我可怜的孩子,你们让我守着她!不要这么残忍!”吴秋娘哭喊着。

  “你在这儿吵闹,教大夫怎么医治她?!”叶飞怒斥。“拉她下去!”

  慕容轩依旧维持同一个姿势,冷漠地看着吴秋娘被几个下人劝着硬拉出去。一直到叶飞点头,他才走进房。

  终于,隔了这么久,他再见到她了。

  女孩腹中的积水全吐了出来,可是经湖水一浸,她的嘴冻得发紫,几缕血丝勾在唇边,脸颊更苍白了。只有唐夫人在公堂上给她的五个指印,红沉沉的像个烙记,刺眼的印在脸上,洗也洗不去。

  慕容轩干咽着口水。有什么情绪——柔软又酸涩的在他喉头里打结。对这个年纪差了自己一截的女孩,他只觉得自己此刻也跟她一样无助脆弱。

  她好小、好虚弱!好象他一闭眼,她就会随时死去。

  但,这条孱弱的生命若是熄灭,他却是罪魁祸首。

  “谁打的?”他差点伸手想去触摸她,但是很快的想起自己的身分地位,慕容轩眼神一寒,捏紧拳头,僵硬地转过身。

  “唐夫人。在公堂上打的。”叶飞开口答道,专注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那个老女人!慕容轩眼底冒起火来,满脑子的念头,都只是想把那女人揪过来,也如法炮制的甩她一耳光。

  “公堂一退,人便散了,她一个人走了出来,那位大娘沿路哭着喊她,谁知她却不哭也不闹,安安静静走到沈翠亭的湖畔,呆呆的站了一会儿,我才赶过来,却见她跳了下去。”

  叶飞叙述着事发的过程,平淡三两句。慕容轩被迫听着这一切,他满心想的是要帮她一个忙,没想到……。

  “替她再请位最好的大夫来,用最好的药,还有,叫他们口风紧点,别到处嚷嚷去。”

  “你们走吧,等她醒来,我会派人跟你们说的。”

  慕容轩转向声音来源,一名美少妇不知何时已悄声立在身后,冷漠却不失艳丽的一张脸,直觑着主仆俩看。

  “谭姑。”叶飞恭敬的唤了一声。

  谭姑应了声,走到慕容轩身边。“你还有事要办,不是吗?”

  “不办了,我到隔壁房去。”慕容轩支着额心,那浓眉重重深锁,舒展不开,似乎有说不尽的愁闷。

  谭姑面无表情的目送两人离去,才转身打量骆泉净。

  这张脸虽然瘦得单薄,但五官仍称得上是美人胚子,谭姑近距离端详着她的睡颜,暗暗忖道。不过,美貌绝不是吸引慕容轩的本事,这两人间,究竟有什么关联?

  谭姑僵硬的坐着。和慕容轩相识多年,她与那个男人间的联系比普通朋友还亲密,她不喜欢他为任何事情烦恼。

  尤其为个莫名其妙、又是这般稚龄的女孩。

  不过,她也不会依情绪去盘问任何人,她习惯冷眼观察,安静的猜测任何事,却不妄下结论。

   

   ★ ★ ★

   

  一直等到傍晚,骆泉净终于醒转了。

  听到教坊侍女来报,他匆忙走进房间,察觉到自己的脚步那样浮乱而心虚。

  很快的,骆泉净就知道自己投湖不成,被人救活了。她没有哭天抢地,只是睁着一双眼,直愣愣的盯着前方看。不问也不搭理人,表情空洞又茫然。

  “这是救你的公子爷。”

  听到叶飞介绍他的说词,慕容轩有一瞬间的羞惭。至今他仍不知道自己是救了她,还是差点害死她的凶手。然而此刻站在她身前,他只愿自己的影子变成一个巨大的守护灵,用沉默和时间来证明自己的诚心。

  可惜骆泉净的目光像是上了锁,盯着床前男人站着的双脚,一直不曾抬头。

  咳了咳,她呕出两口暗沉沉的血。慕容轩眼神一暗!自始至终那在一旁待着的中年美妇看着这一切,漠然的抿住唇,始终未发一语。

  不知该原谅她的无礼,还是同情她的傲慢?叶飞打破沉默,低声喊道:

  “骆姑娘,你该谢……。”

  慕容轩抬起手,制止叶飞。

  “让她静一静,我们出去吧。”说完,转身走去了隔壁间的教坊里平日教弹唱的乐室。

  “大夫说,她的皮肉伤和内伤都不轻,依她的身子,少说得休养三个月才起得来。你打算让她在我这儿待多久?”谭姑跟着走到了乐室;一掩上门,她就说话了。

  “给她用最好的药,我要她得到最好的照顾,好好调养康复。”

  “郑大人不是勒令她离开,有生之年都不能回来?”

  “那是他说的。”提到那个昏官,慕容轩简直恨不得当下要了这人的狗命。要论离开,再怎么样也轮不到骆泉净。郑元重和唐家才是那最该滚蛋的人。

  “她留在这儿,哪里都不去。”他重申。

  “如果别人问起,我怎么回答?”见他仍没给具体的答复,谭姑按捺不住,又开口问道。

  “就算帮我一个忙,收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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