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闻随侍来报,慕容夫人就匆匆赶了来,一见情形不对,忙不迭开口说话了:
“算了,女儿好不容易回门,要算帐你也另外挑个日子,事关他一生幸福,这种事儿子本来就有主张,你又何苦气成这样?”言下之意,是帮子不带夫了。
慕容大宇的几名看热闹的小妾见情况有变,一使眼色,纷纷也开口劝了:“老爷,公子爷不懂事,慢慢说便是了,何苦动气呢?坏了身子可不得了。”
“阿飞,你跟公子爷进去吧。”慕容夫人一使眼色,待叶飞走到跟前,她才低声嘱咐道:“今儿个老爷子心情不好,你们俩能离多远便离多远,别到他跟前就是了。”
叶飞连连点头,扶着慕容轩走了。
“你有本事就别走!”
“你也够了吧你!”慕容夫人一挡身前,不耐烦的盯着丈夫。
“你走开,我在管教儿子!”慕容大宇恼怒的瞪了妻子一眼,多少有些怨她偏袒。
“你动不动就搬出家法打人,你有当他是你儿子吗?”丈夫不听劝,慕容夫人也发急了。她鲜少在他人面前对丈夫大呼小喝。“他也是我儿子,他想娶谁就娶谁,你不是总觉得咱们慕容家了不得吗?难道这一回非要许家帮衬才上得了台面?”
慕容轩错愕的回过头!他作梦也没想到,母亲的立场会这么明显的站在他这一边。他眼眶发热,只觉得心头温热无比,背伤似乎轻了一些。
“妇人之见!这桩婚事你懂个屁!这孽子全都给你宠坏了,你和外头那个贱人同气连枝,跟这混蛋一道来气我!”慕容大宇破口大骂,偏偏又不敢真的冲上前对妻子无礼。
妻子的个性外柔内刚,虽入幕谷家,但这么多年来,洛阳娘家仍一直对她疼爱有加,再怎么鲁莽,慕容大宇也不敢造次。
这番话并没有激怒慕容夫人,对丈夫动辄而出的粗鄙之辞,她早就学会听而不闻了。
“女儿难得回门一趟,你想拿这种事让她笑话,就随便你!反正我懒得跟你这种……疯子说话!”慕容夫人鄙视的看了丈夫一眼,一甩袖,扶着儿子,面无表情的走了。
★ ★ ★
吉时未到,慕容府外早命人清出了一条要道,专程为容妃接驾。
鞭炮声响彻云霄,慕容大宇夫妇领着家中几个侍妾、儿女,及上百个奴仆婢女全跪在门口迎接。
再见入宫数年的女儿,慕容夫人有些欢喜,也有些伤感。如今,女儿久居皇室,身分尊贵无比,再不是从前那承欢膝下的孩子了,就连称谓她也不敢造次。
被簇拥着入了屋内,容贵妃命人打赏了一些家丁,才吩咐了一屋子随侍的太监侍女。
“我有几句话私下对老夫人说,你们下去吧,没要紧事,别进来。”
“得令!”为首的太监喊了一声,一甩拂尘,领着其它侍女退出了房。
褪去容贵妃的尊荣,慕容娴握住亲娘的手。长年来的思念之情,终在握住手的那一刹那得到慰藉。
“爹怎么了?他眉头深锁,好似心头有事?”
慕容夫人一呆,勉强的笑了。
“你也瞧出来了?”
“怎么说我还是慕容家的女儿,见父亲发愁,做人子女的,怎么会视若无睹。”
“还不是为了轩儿。”
“轩哥哥?”慕容娴恍然大悟。“我不在的这些年,他们之间难道都没有改变?他也快娶媳妇了不是吗,您老人家还替他操心?”
“今儿个一早,老爷子差点没把他给打死,要不是把你省亲的事搬出来,只怕他不晓得还要发多久的疯。”
慕容娴越听越胡涂,她摇摇头,笑问着:“能不能说清楚些,我是真不明白。
轩哥哥不是早跟许家的小姐订了亲,怎么又会……?”
“是这样没错。”慕容夫人打断她的话,随即沉重的叹了口气。“可他几天前自己亲自过许家门,退了这件亲事。”
“有这种事?”慕容娴一愣,秀眉微微蹙起。“可婚事……不也是他同意的?”
“是你爹一厢情愿,他当时没同意,可也没说不好啊。”慕容夫人摇头。
“唉,毕竟不是同个娘生的,他那脾气,我怎么劝也劝不来,只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父子天天吵,我想帮也帮不来。”
慕容娴不赞同的摇摇头。“嗳,娘,这事儿都过了这么久了,您别再说了。”
“我并非他亲娘,你哥哥早就知道的。”慕容夫人握住她的手。“其实倒也无妨,我早就打算这么告诉他;这孩子向来跟你爹处得就不好,这么多年来,也没改善过。我虽没生他,但看着他长大,哪里不清楚他的脾气。都是你爹不好,处处招惹是非,他扛着慕容家,为这儿百来张嘴,他牺牲得够多了。倘若在这婚事上真要委屈他,逼他娶个他不爱的女人,让他一辈子有遗憾,我也不愿意。”
“颖弟弟若知道娘这么爱护哥哥,肯定会吃醋的。”慕容娴笑了。
慕容夫人摸摸她的脸。“儿呀,娘对你们三个,哪一个偏心过?要是颖儿肯安分些留在家就好了,我也不会这么寂寞了。唉,颖儿也算是个聪明伶俐的人,要他接下你哥的棒子,也不是不可能的,偏偏这孩子就是玩心重,听人家说哪里好玩便往哪儿钻。依他这性子,气都把人给气死了,又怎么肯把家业托给他。”
慕容娴握住娘亲的手,眼底闪烁着泪光。“这些年,一直想回家一趟看看你,可惜找下到机会和皇上说。”
“我懂。你是我生的,我怎么会不知道。”慕容夫人紧紧握住女儿的手,忍不住拭泪。
母女俩亲昵的偎在一块儿说了些话,一会儿宫女来报,说是慕容家长公子到了。
“请他进来。”慕容娴在位子上坐定。
“娘,就让我单独跟轩哥哥谈谈好吗?”
“好吧,你没进宫前,跟轩儿感情最好,有些事情,让你劝劝他也好。”
★ ★ ★
“娘娘吉祥。”
“这儿没有别人,别这么多礼数。”慕容娴挥挥手。“坐吧。”
一进门,慕容娴就瞧见他脖子上那道明显泛红的伤痕,也不禁皱眉,暗咒父亲的脾气也太火爆了,居然对儿子下这么重的手。
“敷了药没?”
“没事。”慕容轩摇头。
“许家的事,我方才听娘说了,也难怪爹发这么大的脾气。不是妹妹说你,轩哥,你也太任性了。”
“娘娘想说的就是这些?”慕容轩沈闷的说。
“轩哥,”慕容娴委婉的说:“我是为大局着想。你为了区区一名女子如此,值得吗?”
值得吗?慕容轩苦笑了。这些日子,他问自己不下千次这样的问题。骆泉净恨他入骨,偏偏他还是放不下手,像个殉道者,任人唾笑,他依然一意孤行。
“钟家的二少爷,你还记得吗?”慕容轩突然开口。
慕容娴浑身一震,仿佛也被碰及了什么痛处。
“好端端的……怎么扯上他来。”她仍强颜笑着,笑容却失了真。
“去年,他害痨病死了。”
慕容娴又是一僵!这一次,她闭上眼,强自咽下旁人所不能体会的惊愕。
“我很抱歉这么残忍的提起他。但我想说的是,世事难料,如果当年你没有进宫,今日钟家的遗孀就是你了。”
“别说了。”她摇摇头,没有悲伤,只是重重的跌在床沿,发髻上金凤钗垂落的珍珠轻晃,相互交错,擦出泪痕般的光泽。
“当年为了你入宫的事,爹对钟家毁了婚,你也哭过求过。我还记得,你和钟家二公子真的是两情相悦,可是后来,你为了爹,还是当了听话的女儿。”
这些话令慕容娴情下自禁回想起当时的情景,蓦然,一阵酸楚涌上心头,尤其一想到宫里这些年的孤独寂寞,她的眼泪差点忍不住流了下来。
“你和我的情况不一样。”她咬牙说道。
“被强迫去接受一个陌生人,即便是当今身分最崇高的天子,强迫就是强迫,情况没什么不一样;就因为我不是你,所以我不要历史重演。我还记得,当时我在玉器雕刻和慕容家产之间所做的抉择。这些年我在慕容家,不曾快乐过;我也曾经问过自己千次万次,究竟值不值得?但每每想到,以娘的地位,竟要低声下气的跑去玉器行求我回家,要我接手慕容家的事业,我纵有千百个不愿,都忍下了。因为娘为我做的,我就是辛苦一辈子也还不起;我也感激娘没有坚持要我娶许家小姐。我知道,如果她真的再求我,说什么我也会答应的。”
这番话恳恳切切,慕容娴竟说不出话来。
“那位姑娘,真的有许家小姐好?”
“我没见过许家小姐,”他坐了下来,眼神迷惘的盯着窗外花园一角,园里,落叶大部分都被清扫干净了,地上什么都没留着。
“也许……并没有许家姑娘好。”慕容轩哀伤的一笑。“也许……无从比较起。但谁又真的明白呢?这世上每个人看每件事的角度都不一样,我只知道,弱水三千,我只取一飘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