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慕容轩,她突然没了恨意,有的只是更多被欺瞒的不甘和伤心。
可这样一来,她发觉自己真是彻彻底底什么都没有了。这一年多来,好不容易堆砌起来的尊严,还有曾以为对唐哲那一点点的感觉也被慕容轩践踏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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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怎么难捱,日子还是得过;教坊里的团体生活容不得太多自我的情绪,她弹着她的琴,唱着她的歌,烧客人指名要的菜,姐妹们也察觉不出她有什么特别异常,只觉她越常闷在琵琶声里,越来越不爱说话了。
琵琶上的弦,隔天谭姑就请了匠人过来帮她接好了。不过弦声依旧,却再也弹不出她洞澈空灵的心思。这令她幡然醒悟——有些东西,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修补上的。
“入了秋,老是下雨,客人也少了。”明珠拉下卷帘,盯着外头绵绵密密的雨,喃喃抱怨着。
“是呀,天凉了,也不晓得那些客倌在忙什么。”一旁的侍女应和着。
“其它人忙什么我是不知道,不过慕容公子爷在忙什么,我可就知道了。”教坊里排行第六的如意,心无城府的说。
一曲谈得好好的蝶恋花,不知怎么突然乱了调。骆泉净僵着脸,试图不去在意她们的对话,收敛心神,她重头开始起音,心底专注吟唱着:“一片芳心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
“人家忙什么,你又知道了?”明珠打趣的问道。
“他要娶媳妇了,慕容家这么大的排场,一堆事等着他处理,自然是不会上咱们这儿来了。等他成了亲,以他那性格,只怕也不会到这儿来了。”
“六妹,看不出来,你竟知道这么多事。”教坊大弟子飘云也转过来笑问。
“还不只这些呢,我还听说,再隔个把月,慕容家的大姑娘也要回来省亲了。”如意滔滔不绝的说着。“这可是我听叶先生亲口说的。”提到叶飞,不知怎地,她突然红了脸。“他在慕容公子爷身边这么久,说的话肯定是不会错的。”
骆泉净遭电极似的猛然缩手,调弦的手指铮地一声弹开,硬生生绞去了手指那层皮,她吮着手指,舌尖尝到自己的血。
“才不呢。我说以公子爷那脾气,谁能管得住他?除非那许家小姐有三头六臂,要不便是姿色过人,公子爷动了真心,才有可能。”乐室另一头,一名叫容媚的女孩一撇嘴,不客气的说。“不过我想,那是不可能的。就看看咱们吧,站出去,哪个公子少爷不竖起指头赞咱们好?名门闺秀也不过如此了,这可不是眶咱们的,公子爷在教坊里这么久,除了小妹,也没见过他对谁特别。”
骆泉净垂头,仍木然的吸吮着自己的伤口,不晓得众女的眼光全都集中到她这儿来了。
终于,身为大弟子的飘云发现了她的异样,忙走了过来。
“怎么这么不小心?你今天有场子!”她端视一下伤口,忍不住责备。
飘云命侍攻取来绢布,小心翼翼的替骆泉净扎好伤口。那同时,忍不住瞧了她一眼,见她呆呆的不说半句话,一脸的失魂落魄,突然不禁心疼起来。
“怎么没用拨子?唉,你心里有事也不能这么轻忽,手是咱们赖以为生的工贝,虽是皮肉,伤了也不好。”
从头到尾一直寒着脸不出声的韩莺儿忽然阴恻恻的开口:“弄了半天,原来你也是白献了殷勤。”
“三妹,你说什么!?”飘云横了她一眼,警告她就此打住,别再说下去。
“问我说什么,怎么不去问问她?厚着脸皮竟想高攀上慕容家。”韩莺儿轻蔑的啐了一口。“公子爷对她特别又怎地?就凭那出身,我呸!待下辈子股个好人家再说吧。”
“三姐,你怎么这样说话!”容媚跳出来,见自己无心之语竟挑起了争端,不免替挨打的骆泉净抱屈。
“我说错了?”韩莺儿冷笑出声。“没人对咱们好,你却把咱们捧得这么了不得。可惜呀,那些公子少爷嘴里说的好,心底还不是嫌咱们低贱,你倒是自命清高呵。”
“你!”容媚气急败坏,被一旁的如意和侍女急急给拉开了。
最后那一句话惹怒了骆泉净,她不吵不闹,并不代表她没脾气。
“我会上船的,请姐姐们别争了。”她挣开飘云的手,起身只想避开韩莺儿的箭镞。
真相被揭穿之后,她已近心力交瘁;如今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只待时间能够疗伤止痛,为什么还有人要烦她?
“带着伤上船,你倒厉害。”韩莺儿显然不愿就此收口。“你既然这么本事,怎么还会在慕容家身上白费工夫?”
“三姐,小妹,你们别吵了,师傅说的,大家都是好姐妹,要相互扶持,不可起争执。”
明珠也急急赶过来充和事老。
“谁跟她是好姐妹!咱们全都是安安分分的船家娘,可不像她。”韩莺儿凤眼恨恨瞟去,长袖一甩,口气里有说不出的怨恨。
“你也瞧见了,她那双眼,见了男人便浑身无力似的,哀怨得什么似的,造作,下贱!”
骆泉净握紧拳头。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抱着琵琶,僵硬的站起来。
“你说够了吧?!你这么欺负小妹,还不是为了谷老板!”容媚恼怒的开口。
“赎身这种事,你情我愿,谷老板愿意这么做,是小妹有本事,你犯什么妒恨她?”
谷樵生一直是韩莺儿心里头的痛处;她根本见不得人戳破这痛处。“你再说!再说!我撕烂你那张嘴!好哇!看不出来,你这张嘴编派人来这么了不得!”
“我的嘴再了不得,也没你这么刻薄!”容媚气不过,干脆也顶撞回去!
“你再说!再说!我撕烂你那张嘴!”韩莺儿被激怒了,忽地扑上去,就着容媚的脸颊,就是一阵抓扯。众人怎么拉都拉不住,当场容媚的脸颊被抓了几道指痕。
“够了!不要吵了!”骆泉净覆住耳朵,愤怒的喊出声。
容媚虽向来心直口快,却从来不曾火爆的动手动脚,韩莺儿一耍蛮,她也结结实实吓得眼泪都掉了下来。
韩莺儿停了手,冷冷的睨着骆泉净。“怎么?我还当你是泥塑的呢,除了慕容公子,你谁都没放在眼里呢。”
确信容媚的伤无大碍,骆泉净深吸一口气。“在这儿,哪个姐妹不是身世堪怜,才会送到这儿来。你这么说话,可知伤了多少人?也看不起你自己,你心里不痛快是自己的事,为什么要迁怒到别人头上?”
韩莺儿根本听不进这些话,她怒极反笑。“你也不简单嘛,平常不开口,一说起话来,好象还有这么点道理,莫怪几个老主顾急着想把你赎回去。”
这番话实在太欺辱人,几个姑娘也都变了脸。骆泉净张口欲言,但最后终于还是忍下了。
“随便你怎么说好了,我不会跟你吵。师傅收容我们,不是让我们互相伤害的。”
见无法激怒她,韩莺儿也火了,她扑到骆泉净面前。“别动不动就搬出师傅来!当我真怕了你?想走?没这么容易!”
“你说够了没有?!”飘雪再也听不下去,她起身挡在骆泉净面前。
“你是什么东西!不过比我早进教坊三个月,你还当我真敬你是大姐!”她对飘云恶狠狠的一笑。“让开!哼!骆泉净,你以为你不讲话就可以了吗?少装出一副小媳妇的脸孔。你还没教我呢,不晓得你是用了什么招数,每个人都被你迷得团团转,看来我今天非撕掉你的面具不可!”
“三妹!”自忖修养过人的飘云也发怒了。“你再多说一句,我立刻告诉师傅去!”
“走开!你没资格管我!”
“别吵别吵,咱们都是好姐妹,不要吵架嘛。”见场面一触即发,怕事的如意也开口了,言语上可怜兮兮的劝着韩莺儿。
“我没这等好福气,有这种行为不检点的好姐妹!”韩莺儿挣开明珠,硬把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往她身上扣。
“谁行为不检点?!”飘云气冲冲的喊起来。“你和刘员外手来脚去,谁说你来着?我们忍着不说,你竟越说越过分!”
“不要吵了!”事情越来越僵,骆泉净感觉有些无力,忽然恨起慕容轩来。明知是没半点道理,但她就是恨他。从真相揭穿之后,跟他有关的每件事都不对劲了。
“你们到底帮谁?如意,明珠,枉我平日与你们交情一场,这时候你还帮着外人来欺负我!”
“大家都是姐妹,谁都不是外人嘛。”如意被问得无法回答,干脆哭了起来。
“不要吵了好不好?要给师傅知道,咱们全都完了。”
“我已经知道了。”
谭姑站在帘外,像个鬼魅似的盯着韩莺儿,所有的女孩全都脸色大变,尤其韩莺儿,她只知争一时之气,竟忘了平日最畏惧的谭姑可能随时会出现。
“师傅。”所有的人全跪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