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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来苇柔这回是碰上贵人帮忙。不过呀,几枚现大洋就赎了她,我看也不是甚么好货的。唉,真是没脑筋。要是我有她那张脸,说甚么都要跟何良回来。”

  “你真有自知之明。”江杏雪刻薄地笑答。

  蹬蹬蹬地走下楼,她仍是一副慵懒不搭理人的样子;但也是这样,才衬得她那双水盈盈的眼眸更妩媚勾人。

  “杏雪呀,最近愈来愈漂亮啦。”何良怒眉一敛,笑脸迎人地走上前去。

  没等他手伸来,江杏雪冷冷瞟去。

  何良急急收了手,有些难堪,有些讪然。

  想这院子里的姑娘,他想动谁,就没有姑娘能跟他说个“不”字。只有这个江杏雪,还有那个自以为是的白苇柔,从没摆过一张好脸谱给他。

  上回借酒装疯摸进房里想亲近她,却被江杏雪拎着板凳狠狠打出来。何良摸摸瘀痕犹在的臂膀,恨恨地朝地上吐了口痰,喃咒一声。

  “妈的,不过是个婊子。”

  江杏雪冷笑数声,不想浪费唇舌跟这种人多说话。

  “何良,你客气点,少对杏雪大呼大叫。”江嬷嬷脸色一沉,没好气地说。

  江嬷嬷的斥责让何良恨恨地撇过头去。

  偌大的怡香院里,就只有江杏雪有这个本事,骂了人也教人不敢说话。她不止外表漂亮,重要的是她聪明,懂得适时把自己的泼辣刚强暗藏在娇媚之中;院里的客人即使被她泼了冷水,也少有生气的。所以就算她喜欢对所有人端架子,院里的女孩没一个可以和她相处得来,江嬷嬷也都百般容忍下来,毕竟怡香院的经济来源是客人的赏银。在现实的考量下,实在也没必要跟钱过不去。

  “又在商量甚么坏主意害人?”她掩着小嘴儿打个呵欠,懒懒地问。

  “说哪甚么话,我担心苇柔啊,那丫头掉了孩子,这几天躲得没见踪影,我才跟何良商量着,看是不是要多找人手帮忙,你怎么这么说嬷嬷。”江嬷嬷干笑,被说得有些尴尬。

  猫哭耗子,江杏雪在心底冷笑。她在怡香院待了五年,冲着她们还是同姓,江嬷嬷这套工夫怎会不识得。她表面却没点破,只是皮笑肉不笑地颔首。

  “也不知道带她走的男人存的是甚么心。唉,我真是烦恼呀。杏雪呀,在这院里,就属你和苇柔交情最好,能不能帮嬷嬷想想,那两个男人是谁?可能把她带到甚么地方去?”

  “不知道。”她耸耸肩。

  “骗鬼!你会不知道?你跟那小贱人这么好……”“啪”的一声,茶几上的那枚镇纸自江杏雪手里飞出,不偏不倚砸中何良的心窝,痛得他蹲下来直哀。

  “我跟嬷嬷讲话,有你插嘴的分吗?”江杏雪眉一挑。“你又是个甚么东西?小贱人小贱人地喊,你他妈的嘴巴给我放干净点!要没有我们这些小贱人,你拿甚么养你那群狗奴才?又有甚么资格在南昌县作威作福?”

  “你……”何良气得跳起来。全天下就只有这女人敢当着面羞辱他,偏偏她是怡香院的头牌,骂不得更碰不得。外县城里有钱有势的大爷,商的、官的全都跟她有那么点儿交情,甚至有些人还愿意无条件帮她赎身;而以她的本事,要找个人家从良也是轻而易举的事。但怪就怪在她都婉拒了,而且还心甘情愿留在怡香院。就为这一点,江嬷嬷棒她,哪舍得碰她一下下。

  何良忍不下这口气,作势要揍她,却被江嬷嬷拉下。

  “你疯了不成?杏雪打不得!”

  “怎么样?你要打我,来呀。”江杏雪冷笑,模样又辣、又媚。“我要是怕了你,我“江杏雪”三个字就别在怡香院混了。”

  “够了!杏雪,别太过分。”江嬷嬷严厉地喝住她。

  她嘴一噘,朝地上啐了一口:“不过是个靠女人吃饭的龟儿子,不说说他还真以为自己了不得,我呸!”

  何良暴跳如雷,立刻又被江嬷嬷拉住。

  “杏雪,何良不过是想问问苇柔的去处,你这又何必呢?”江嬷嬷哀叹。

  “既然要问话,就叫他礼貌点。我就不相信,要是有人当着嬷嬷的面喊你一声老鸨、娼头、臭婆娘,你还会笑着回他一声:是!”

  这下子连江嬷嬷都骂着了,老脸顿时僵成一团,一会儿又强忍下来。

  “你上去吧,别净在这儿惹人生气了。”她闷闷地开口。

  江杏雪嘲弄地扬了一下嘴角,扭着水蛇般的腰上楼去了。

  “你就这样算了?这死丫头愈来愈不像话,连你都不放在眼里。”何良心有不甘地瞪着江杏雪的背影。

  “我能怎么办?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那张嘴,带刀似见人就砍,尤其她最瞧你不顺眼了。算了,算了,习惯就好了,别跟钱过不去嘛!眼前要紧的是苇柔,怡香院哪个姑娘我都能放她走,就是杏雪和她丢不得。”

  ☆ ☆ ☆

  为了照顾白苇柔,乔释谦在南昌多停留了八天。

  他们三人住在一间清静的客房,刻意避开任何人。乔释谦并非怕事,只是顾及白苇柔不能再承受任何伤害,才决定这么做。

  直到他们的行程无法再耽搁,问过吴大夫的意思,考量了病人的身体情况尚不能轻易移动,他才换买了一辆大马车,入夜后把白苇柔悄悄带走。

  走在官道上,一路平稳顺畅;连着几天下来,乔释谦也真的倦了。他守在白苇柔身旁,车下轮轴的轻轻滚动,摇著令人昏昏欲睡的频率。乔释谦靠着车边,不知不觉地打起盹来;直到他感觉被人注视,才茫然惊醒。

  是白苇柔,她仍维持同一个姿势安安分分地躺平,但那双清亮的眸子正凝视着他。

  车厢里光亮很暗,他伸个懒腰,对她投以安抚的一笑,略略移开了她。

  “觉得好一点儿了吗?”他问,关切地注视她的一举一动。

  白苇柔点点头,小心地撑起身子,两眼仍充满警戒地望着他。

  “我在前面陪阿贵,有事唤我便可以了。”看出她的不安,乔释谦也不刻意点明,伸手拉开了前方的黑布廉。

  “乔大爷。”

  “嗯。”他探回头,打开廉子的手却没停下,霎时阳光流泻浸满了车内。

  白苇柔伸手想挡住那分刺眼,且快速地别过脸;虽是午后,但外头的光线对躺了多日的她,仍是过于刺激。

  “对不起。”乔释谦快速放下布廉。

  白苇柔放下手,再度直视他,然后摇摇头。

  他等着她说些甚么,然而只看见她张了张嘴,甚么声音都没有。

  “那我到前面去。”

  “谢谢……谢谢乔大爷。”

  “别说这么多。”他温和地一笑。“你休息吧。”

  她依言躺下,却无睡意。这几天的静养,她的体力大致都已恢复;只是置身在这里,白苇柔呆愣地望着四周,却不知该如何自处。

  车轮一圈圈地辗过地面,几日前那失亲的痛苦伤心忽然涌上;然而她哭不出来,只能任自己茫然失措地跟这男人走。从怡香院逃出来后,她唯一的信念就是生下孩子,如今连这点支撑她活下去的希望都没了。天下之大,哪里是容她之处?

  一个弱女子,怎么能跟命运争?白苇柔揪着被单,悲哀地想着。如果……如果她有杏雪姊的一半好强个性,也许事情就不会演变成这样了。

  ☆ ☆ ☆

  考量精神及路况,他们在傍晚时分寻了块平坦的野地打尖。出门在外,总不免会错过旅店、客栈甚么的,主仆俩早学会处理周遭的一切。

  乔释谦从来不摆甚么架子,早年出洋留学,已训练了他独自打理生活的本事;加上忠心耿耿的乔贵,这些女人家拿手的活儿,没一样难得倒他们。

  “有……甚么……我……可以帮忙的?”白苇柔细细的声音在车子一角出现,这一切都看在她眼底,也更显得她的无能和愧疚;裹着外衣,她瑟缩而无依地看着乔释谦。

  “你坐着就好了。”

  “是呀,白姑娘,咱们习惯了。你就休息,别为这事费神。”乔贵利落地劈开最后一根柴,丢进火堆里,架上的汤锅溢出了食物的香气。

  “待会儿一起用吧。”

  乔释谦挪出位子。入夜后风大,怕她受凉,让她靠近火边以便取暖。

  “你们……要到哪儿去?”接过热烫的碗,白苇柔瑟缩问道。

  “白云镇。”

  “白云镇?”

  “依现在的脚程,再两天就到了。”

  “喔。”她似乎欲言又止,但之后却不再多言。

  见她沉默,乔释谦也不点破,只跟乔贵说了一会儿话,就吩咐他先休息。

  “有话告诉我吗?”

  “我……”

  “你担心何良吗?我保证他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白苇柔摇摇头,还是没开口。这位乔先生是个规矩人,怎么会知道怡香院这种肮脏地方的事?她心里清楚得很,只要一日没把江嬷嬷手里那纸字据里的债务还清,就算她逃到天涯海角,都是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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