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吟霏吃得津津有味,杜天衡拿纸巾轻拭她嘴角的油腻。
“有人说你和程检订婚了。”
“如果我订婚了,还会跟你出来吗?”莫吟霏反问。
“法院耳语多嘛!每一个人讲的版本都不同。”
莫吟霏气呼呼地瞪他,她舍程定安舒适的百万进口名车不搭,宁可屈就他的破摩托车,每天让他接送上下班,不必加班的假日都跟他出来四处逛,她的选择还不够明显吗?
杜天衡握住她的手,莫吟霏想要挣脱,却哪挣脱得开?
“别生气啦!”嘻皮笑脸地讨饶。
“哼!”声音气呼呼的,犹带怒意。
杜天衡随便动动脑,就想出一大堆让她转怒为喜的妙法子。“我的女朋友是大提琴家耶!连我也跟著有气质起来。”
莫吟霏果然吃这一套,反握住他的手,十指交缠,心意相通。
“我的男朋友是比电视冠军更厉害的大厨师,我也感到与有荣焉。”
他俩不语也不动,仅默默凝视着对方。
此时此刻,年轻的他们相信,只要爱着对方,有心维系彼此感情,就足以抵抗外界所有的问题。
身份上的差距,根本不是问题。
第七章
杜天衡发现当警察不全然一无是处。
在警界打滚多年,子弹横冲直撞吓不倒他,债务人不甘心房子被拆,杀气腾腾地和法院执行人员对峙,只是小巫见大巫。
杜天衡冷冷的眼光在债务人召集的人马来来回回地扫视,斜斜下撇的嘴角像是在昭示他的不屑。
想乱来?先过他这关再说。
浑不似他自信满满,被债务人排出的阵仗吓破胆的连家瑜在心里一遍又一遍暗骂自己白痴!
天底下有谁会眼睁睁看自己的房子夷为平地?当然是誓死抗争到死。此乃人情之常,遇到拆屋还地的案子,有经验的书记官都会先请派出所出动警网支援执行,有警察的保护,法院才能顺利执行。
连家瑜也有发文请警网支援,再从法院带两名法警出来,她以为这样就够了,没料到债务人居然动员一大票家属跟法院杠上。
小小不到二十坪大的前院站满了人,债务人方面少说也有四十个壮汉,这还不包括老弱妇孺。
人人头绑白布条,布条上龙飞凤舞地写著「抗议”、“司法不公”,殷红的字迹不知出自鲜血还是红墨水,乱恐怖一把的。
连家瑜只请派出所出动两组警网,八个警察加上两名法警也不过十人,敌我人数相差太多,安全堪虞。
如果债务人开打,最多不敢打法官,书记官是一定打的,肚子里的宝宝岂不惨遭池鱼之殃?太危险了。
连家瑜吊着一颗心问道:“法官,今天要执行吗?改期再执行好不好?债务人不太理性的样子。”
莫吟霏环顾左右,一颗心七上八下惴惴难安。债务人何只不太理性?简直是把命豁出去了。
硬要执行的话,势必演出全武行,到时候少不了有人挂彩,她性好和平,最不乐见砍砍杀杀的场面。
但不执行的话,公权力岂不荡然无存?债权人的钱早就缴进国库,却迟迟拿不到土地,没这个道理。
债权人委任的律师趋前说道:“怪手、工人和水电技师都已经到场,法官下令就可以拆房子。”
莫吟霏还没回答,债务人中一名彪形大汉挥舞着碗大的拳头。“谁敢拆房子,我就跟他拼了!”
律师立刻躲到莫吟霏背后避难。债务人对法院存有几分惧意,对律师哪有什么客气的?躲到法官身后才能保住性命。
连家瑜忽然惊叫道:“有人抱瓦斯桶出来了!”
一名老婆婆抱着瓦斯桶走出来,脸上横七竖八都是泪痕:“你们要拆房子,害我没有地方住,我不想活了!”
危机一触即发,杜天衡二话不说挡在莫吟霏身前。
派出所警员团团围了上来,形成一片人墙,保护法官是首要之务,房子拆不拆还在其次。
“有话好好说,大家不要冲动。”
债务人家属虽然自恃人多,一时之间倒也不敢造次,警察腰际的手枪还是有一定程度的吓阻力。
他们不敢动法官,就把怒气出在律师身上,你一言我一语地问候人家祖宗,其中当然也包括莫吟霏前阵子学会的经典骂词。
莫吟霏心下虽慌,仍然硬着头皮从重重人墙中穿出来。
躲不是办法,事情终究是要解决的。她是法官,必须指挥现场,总不能学律师当缩头乌龟。
“土地已经被债权人拍定,房子迟早要拆的,这次不执行,下次还是要执行,我今天一定要拆房子。”
债务人之妻眼见硬的行不通,改弦易辙祭出苦肉计,眼泪鼻涕一起出笼,企图博取法官的同情。
“我公公中风、婆婆重病,请法官改期再执行。”
“法官千万不要被骗了!那个抱瓦斯桶的老太婆就是债务人的母亲,债务人的父亲已经过世,她哪来的公公?”
律师从公事包抽出事先申请的户籍誊本,递给莫吟霏。
户籍誊本上债务人父亲姓名后面注记“已殁”两字,死人还能中风,那还真是见鬼了。既然有力气抱瓦斯桶,老婆婆的病情似乎也不严重。
莫吟霏一咬牙,这个案子拖了一年没结案,再不处理,上级长官关爱的眼神旋踵而至,今天非执行不可。
“你们不要再找借口了,今天一定要拆房子。”把土地还给债权人。
债务人之妻哀求道:“法官,再宽限一段时日好不好?我们还没找到房子,你叫我们一家十几口住哪里呢?”
莫吟霏还没开口,律师就抢着发言反对:“已经给你们很久的时间了,从拍定到现在足足一年,你们死赖着不搬,给你们再多时间你们也找不到房子!本案的债权人早就把土地价金缴库,土地却一直拿不到,这样子谁敢跟法院买不动产?谁有时间跟你们穷耗!”
律师嚷得脸红脖子粗。他也有老婆儿子要养啊!客户拿不到土地,不肯把委任费用的额款付清,没钱怎么给宝宝买奶粉?
杜天衡眉头微皱,这律师有够白目,他的话虽然有理,债权人的确等很久了,但他看不出来债务人就快抓狂了吗?局面已经很糟糕,他还惟恐天下不乱地煽风点火,很想死无全尸吗?
“你们律师没一个好东西!”
果不其然,债务人被他激得像吞了炸药,挽起袖子杀将过来,恨不得将律师的脖子拧断,骨头拆了喂狗。
律师一溜烟缩回法官背后,很没品地拿莫吟霏当挡箭牌。
债务人不敢对法官施暴,却不肯放过可恶的律师,群起叫嚣:
“滚出来,缩在女人背后算什么男人?”
我不是男人,我是男子汉!
律师无言地反唇相稽,厚着脸皮继续乌龟不出头,谅他们吞了豹子胆也不敢对法官乱拳相向。
“躲在女人后面会衰你知不知道?滚出来!”
律师不上当,滚出来才真的衰到家。被打很好玩吗?
莫吟霏脸色一沉。
“谁敢动手,我就叫警察铐起来押走。你们不是说没地方住吗?看守所让你们住免钱的。”莫吟霏随即转头吩咐警员道:“你们保护电力公司和自来水公司的技师进屋执行断水断电,再让怪手开挖,今天就把房子拆掉。”
此令一出,债务人群情激愤,火气飙到最高点,男子立刻跑去阻挠怪手推进,和警员发生激烈拉扯;妇女挤在大门口,不让技师进入屋内断水断电,小孩子跑来跑去,乱成一团。
终于可以拿到尾款了,律师感动得几乎流下眼泪。他大打手势叫工人和技师快去办事,自己则躲在法官背后苟且偷生。
莫吟霏将连家瑜拉到身后,宝宝的安危高于一切,她宁可自己受伤,也不让准妈妈少一根头发。
杜天衡和高绍文守在她们身边寸步不离,律师缩在法官背后享用连带保护,算盘打得可精了。
眼见怪手已经开到门口,债务人家属知道大势已去,房子被拆定了,忍不住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在警员好说歹说地劝服下,债务人的母亲放下瓦斯桶,哭着冲进屋内。
莫吟霏大大松了口气,连家瑜则在胸口划了个十字。
当真引爆瓦斯,那可不是说笑的事!
不过,她们高兴得太早了。
根本没病、身子骨还很硬朗的老婆婆很快又出现,手中提着臭气冲天的水桶,朝莫吟霏直冲而来。
“你拆我的房子,我要你好看!”
这下变化大出众人意料之外,警员来不及阻止,莫吟霏也来不及闪躲,连家瑜连叫都叫不出口……
一桶粪水迎面泼来,就在间不容发的瞬时,杜天衡张臂抱住莫吟霏,臭得可以死人的粪水全泼在他背上。
莫吟霏被安全地锁在他胸膛中上晕发无伤。
无事之时,人人都能轻易把爱挂在嘴边,有事之日,就像今天这种状况,才能测出情感真正的份量。
小手抓住他的衬衫,莫吟霏全身都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