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妍一凛,下意识地摇着头,甩去盘据在她脑海里的影像,那属于克烈的身形「公主?」裴颖察觉到李妍的惊悸,不由轻唤着她,眼里满是疑问。
「没事,我没事。」李妍转过视线,假作不经意地问:「还有什么有趣的?都拿出来瞧瞧。」
说着,她索性将箱子拉近自己,双手忙乱地在里面掏摸着。但那略蹙着眉尖的脸庞却一次次地跃进她的眼底,那带着莫名怜惜的眼神炽热着她的心,像把不住跃动的火焰,教她的心不由得随之轻颤。
不成的,李妍在心里告诫着自己,她不能再这么想下去,再怎么说,要成为她未来丈夫的是另一个男人,而非是在她心上留下烙痕的克烈。更何况,她将成为他名义上的母亲呢……「公主?」裴颖皱紧了双眉,状甚惶急地看着她。
李妍这才感到颊上的湿冷,连忙伸袖拭去。
「没事,我只是眼睛酸了……」她转身以背脊面对裴颖,透露逃避询问的讯息。「我想歇歇,你把这些收下去吧。」裴颖识趣地嚥下了疑问,她知道李妍对这件婚事的想法,如果可能,想必她是宁可选择一死也不愿嫁给一个她不爱的人。但今天,由于公主的这层身份让她无法任性,只能选择承受。
微歎着气,她一件件地将珠宝皮裘等物收进箱子里,马车却于此时发生剧烈的晃动,裴颖和李妍不约而同地发出惊呼。
李妍双手使劲地抓住车板壁,裴颖则强忍着恐惧过来护住了她,不住地东张西望,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只听得车外人声諠譁、骏马长嘶,夹带着一阵阵重物崩落的声音,轰隆不绝。
待声响停歇,马车也停止了晃动,克烈的声音在帘外响起:「公主安好,前方土巖崩落,幸未酿成大害,请公主放心。」
「有人受伤么?」李妍轻抚着心口,对刚才的骚动犹有余悸。
「有十几个人受了点伤,但情况尚佳。」
「喔。」
听着李妍没再作其它的表示,克烈随即退下,吩咐呼延泰在车旁保护公主之后,便自行纵马至前,看着那堆挡住了半边路的落石,护行的前队兵士正忙着将落石清除。
在这种时节发生落石,委实是太蹊跷了些。
他仰头看了看两边山头,空气里瀰漫着诡异的平静,举脚一踢马腹,他重又纵回公主銮车旁。
「小心些,现在我们的队伍被断成两截,等于兵力只剩一半,被堵在这里的又大多是宫女太监,对战力没有丝毫助益……」克烈的眼睛不时注意着四周。「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吗?」
「没有。」呼延泰摇了摇头。「王子,我总觉得情况不太对劲。」
「我也这么觉得,只是现在还没有证据可以证明这是人为的,因此也不宜惊动恒安公主。」
「那就先等分出去探勘四周状况的两个小队回报再说吧。」
「嗯。」克烈点了点头,心底暗暗担心着,如果此次的落石事件是人为的话,那就表示有人想对公主不利,好破坏回纥与大唐的联姻,甚至是——挑起两国干戈。
如果真是如此,那他该如何保护李妍?克烈沉吟着,举头望向山顶,心想马车笨重,如果遭遇如同刚才一般的落石事件,万一闪躲不及,只怕会把坐在车里的李妍连人带车压个粉碎,看来,也许得委屈她骑马了。想着,他便立刻揭开了车帘,裴颖连忙上前来,问道:「有什么事吗?」
「由于山路危险,马车过于笨重,只怕事发不及应变,故此想请公主下车,改以骏马代步。」
「这……」裴颖用着询问的眼神回头望着李妍,等她示下。
「没关系,那我就骑马吧。」李妍说着便站起身来,裴颖立刻取出斗篷为她披上。
裴颖边系着领边的带子,边说:「公主,这样好吗?上官宿月知道了,一定又要叨念一堆什么有失公主仪态之类的话了。」
「相信克烈王子会向她解释的,是不是?」李妍转向克烈询问着,唇角微扬,露出一个亲和的微笑。
「我会向她说明的。」克烈怕自己会失仪地癡看李妍的笑靥,因此连忙别开视线。虽是公事性的笑容,但是,他的心还是为之猛然震了一下。
看见他转开视线,李妍发现自己的心黯沉了下来。
「牵马来。」李妍站在车前脚踏上,蓦觉一阵强风扑面,剪刀似的,刮得人脸颊生疼,她不由伸手拉紧了斗篷下车,双眼也因风势过剧而瞇了起来。
迷蒙间,她发现身周的风弱了点,略微侧过头,克烈正站在她身旁,用他自己的身子替她挡住寒风。
这么和他并肩站着,李妍才发现他的高大,算算,她的头顶才到他的下巴而已,让双眼平视,正对的就是他那随呼吸起伏的宽厚胸膛,李妍不禁癡想,不知依卧于其上会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想必是满溢着令人安心的气味吧!
克烈低头看了眼李妍,正迎上她水般盈盈的眼眸,那目光——朦胧得似春夜被薄云敷掩着的月,又似是洒上水面、抖落一池灩潋的缥缈月光……他发现自己的心喧嚣吵嚷着,催促他将她纤细的身子拥入怀中……但他只是默默地牵过了马,协助李妍跨骑而上。
只因他清醒地知道自己的身份,他们之间是绝对不可能的。对他而言,李妍真如银月一般,无论在天在水,都是他无法触及的……因天上的月太远,而水中的月太虚,再如何想望,也只是愚癡而已。
「等会儿起程后,还请公主不要离开我左右。」克烈淡淡地丢下这句话后,便迳自翻身上马。「呼延泰,保护公主。」「是。」呼延泰纵马到李妍身边:「小将呼延泰,见过公主。」
「嗯。」李妍略应了声,随即策马跟上克烈。
「我记得你是可汗的次子,你还有多少个兄弟姐妹?」李妍微侧着头,问着克烈。
克烈还没回答,呼延泰便抢着答道:「可汗共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
「等我问你时,你再答话吧!」李妍睨了呼延泰一眼,重又转回头看着克烈:「我问你话你怎么不答?」
「正如呼延泰所说,连我在内,共有六个兄弟姐妹。」克烈看了眼呼延泰,只见他正吐着舌头,为公主的威严咋舌。
「立太子了吗?」李妍继续问着,其实她对谁当太子没多大兴趣,只是想多听听克烈的声音而已。
「我想这不是您该过问的事,国家大事,自有我父汗作主。」
李妍轻挑修眉:「好吧!我不问国事,问家事总行吧?都成亲了吗?」
「有的成亲了,有的还没。」克烈刻意让目光平视远方,不想接触李妍的视线,不知怎地,他害怕着自己的心跳。
「那你呢?」
一抹尖锐的痛楚划过克烈的心上。
「已有一女。」
李妍闻言呆怔半晌,随即在脸上饰以淡淡的一笑,说:「想不到我不仅当了母亲,现在却连祖母也当了。」尾音随风淡去,留下一抹难以捕捉的惆怅在风中扩散。
突来的窒闷攫住了李妍,她只觉得胸口有团积郁不断膨胀,胀得她难受,几乎夺去她呼吸的能力,因此不由启开樱唇,吞进大口大口的凛冽寒风,借以洗涤胸口的窒闷,但她察觉到北风的无能为力。
她一挥手中马鞭,促马向前奔去,克烈和呼延泰见状连忙赶上,但李妍胯下的马只小跑数步,便被尚未清除完毕的落石挡住。
李妍没有回头,却知道克烈正在她的身后望着她,那样强大的存在感究竟是起源于何处?李妍想着,或许是因为他在她心上所刻划下的影子过分清晰,以致于只要借着空气的流动,她便可以知道他的行踪吧!
紧握住领口,李妍斥责着自己的心痛,不该啊!她不该为此而痛,更没资格因他已属另一个女人而心伤,毕竟,她不也注定属于另外一个男人了吗?她自知无法怪责命运的舖排,该怪的,是她放任自己魂萦梦系于他的眼神之上……李妍黛眉轻蹙,化眉心两道纵纹为深壑,盛载不敢流露于外的啼笑……明知早成画饼,却不知自敛,是她的错,又怎能怪罪到无辜的命运上头?
万里长空放眼皆碧,浮云飘掠间,悄悄地掩住她心头上的影子,李妍命令自己忘却那总是撼动她心弦的身影,企盼借此让自己的心洁净一如眼前碧空。
风狂吹着,可天顶云朵却说什么也吹不尽,只是被吹散了,变得淡薄的云层反而扩大了面积,像层雾般薄敷着,占据了那一整片湛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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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里灰云层叠,太阳在厚重的云层后透着光。
护送公主北嫁的车队已走了过半的路程,寒气因阳光的淡薄而加重,李妍觉得自己紧握着缰绳的手冻得僵硬,虽然穿上了皮裘大衣,但仍是冷得不住发抖。克烈瞄着身旁的李妍,看着她冻红的双颊,随即靠近了她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