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头到尾,纪君恒都没有说一句话,冷冷淡淡得近似残酷。
待确定她把粥水、汤药全数喝下,纪君恒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子转身,举步离开厢房。
凝望着纪君恒远去的背影,孙皓皓把胃内的汤水尽数吐出,紧揪着棉被的小手用过度用力而渐渐发白。
为什幺?她费尽心思想要待在他的身边,却换来如此冷漠的对待!为什幺?她不惜一切的摧残着自己的身体,他却连正眼都不看她一眼!她有什幺不好?身家、背景、外表她有哪一点配不上他?为什幺他就是不肯给她一个机会?!
纪君恒!她发誓!无论要付出任何的代价!她也一定要得到他!
※ ※ ※
「三少爷,君恒公子,这是银楼的进货册,请过目。」
「今天君恒看帐,我出巡视察。」见旺财要把帐册推给自个儿,南宫急急地说道。
批帐这等事吃力不讨好,一向都是三当家东方傲在负责,但东方傲被派到诺城出差去了,这个责任自然落到纪君恒的身上,要他南宫大公子批帐不如要他死了算。
「嗯。」纪君恒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接过旺财递来的帐簿。
「陈掌柜说,这一季的莲花收成不错,想要多酿一些莲花酒;李掌柜说,史夫人在银楼订的那批金饰……」旺财按照着书册上的记号,钜细靡遗地报告着各商行的大小事宜。「另外,来福已把辉公子托灵儿姑娘送来的秋林群鹿图拿去鉴识过,确实是真迹。」
秋林群鹿图是千角鹿图两张中的其中一张,相传为辽国兴宗画来送给宋朝仁宗的礼物,其画以鹿为主题,技法纯熟,色调鲜艳,尤其是白粉用得很好,是一幅异国风味极重的作品。
而北方天下楼于年初开张的牙行就想以千角鹿图为卖点,吸引各地商家来京,投买市值十万两的古图,一来能打响牙行的名号,二来也能赚取不少利润。
镇守在南方的南宫玄与东方傲,一收到消息,便马上派人四出寻找两幅古画的下落。
「辉那家伙是怎幺办到的?那幺难找的东西他居然能弄到手。」南宫玄赞叹一笑。
「没什幺是那家伙找不到的。」这句话不是客套奉承,而是陈述着事实。
「把图送去麒麟镖局给上官吧!叫他替咱们运到京城去。」南宫玄懒懒地交代道。
「是。」旺财领命点头,又道:「还有,唐总管已派人把灵儿姑娘带到绫罗坊里检看着丝纱,稍后会到练染坊里作第一次的试染。」
纪君恒边拿着朱笔检阅着帐目,边轻淡地吩咐着。「派人定时送些茶水点心给她,别让她只顾着练染不吃不喝。」
「是。」
「你的宝贝妹妹面子可真大啊,三催四请才请得到人。」南宫玄挖着耳朵,懒懒地笑道。
「灵灵一向不爱出门,这次肯来暄城练染已经够给你面子了。」纪君恒冷淡地说道。
「灵灵?你喊得可真亲腻啊!」南宫玄哼哼哼地笑着,早就知道这家伙暗地里干了什幺好事。
回应他的,是纪君恒冷得不能再冷的一瞪。
旺财继续汇报道:「还有,孙姑娘她……」
「那个婆娘又怎幺了?」一听到旺财口中所提到的人名,南宫玄受不了地皱眉。
「南宫。」纪君恒责难地轻瞄了他一眼:「她怎幺了?」
「孙姑娘说想要到城郊的庙宇参拜,想请公子陪她一道出门。」
「叫她不用想了!君恒没空陪她!」南宫玄冷声道,对着一副淡然的纪君恒,他的一双剑眉皱得可紧了。「君恒,你也真是的,那个女人分明就是在利用你的责任心,你怎幺忍受得了啊?」
「君恒公子?」
纪君恒微微的点头,示意旺财照南宫玄的话转告孙皓皓,视线依然专注在书册上。
「又不说话。」南宫玄双手抱胸,无力地翻白眼:「我真的不懂,那一次只是意外,不是谁的责任,你根本不必觉得愧疚。」
「她的伤是因我而起,我答应过她的爹娘会照顾她直到她的腿康复为止。」纪君恒翻了一页帐,一边看一边轻描淡写地道。
「拜托,她就是看准这一点而妄想要亲近你,想要当纪夫人好不好!」南宫玄没好气地道:「大家都知道你不喜欢她,但她仗着你的容忍,简直是把自己当成是你未过门的妻子!」
实在是再也忍不住,南宫玄将藏在肚子里一年多的不满全数说出。
那个姓孙的女人,是暄城一大世家,孙家的千金。
事情是这样子的——
话说,半年多前的某一天,纪君恒一如往常的巡视着商行,那个姓孙的女人,亦一如往常的,不要脸地跟在他的身后追着他跑。
就在经过一客栈时,一匹失控的马车在街上横冲直撞着,许多路人被撞伤,而马车更是直直的往纪君恒冲去!
以纪君恒的身手,又岂会躲不过,高大的身子轻轻一个闪身,就简单地避开了。谁知道追在他身后的孙大姑娘却吓得动弹不得,只是定定的跌坐在原地,双手抱着头尖叫,纪君恒发现时即伸手将她拉离,却还是晚了一步,马车直直的往她撞去,一双修长的腿儿,就这样报废了。
得知她的双腿可能一生不能再动,纪君恒即请了最好的大夫,以值上千金的药石,接好孙皓皓的双腿,然而能不能再行动自如,全要看她的配合。
纪君恒答应孙家两老,会照顾她一直到她的腿儿痊愈为止,故此,孙皓皓便名正言顺地住进天下楼之内。
有谁不知,纪君恒外表虽冷漠,看似对任何事情都不理不睬,骨子里却是个极有责任感的人,而那个姓孙的女人就是看中了这一点,知道只要她的腿一天不好,纪君恒就会把她看成是自己的责任,在天下楼内对丫鬟们呼呼喝喝,只要纪君恒不在就不吃药、不换药,拿自己的腿来威胁他。
南宫玄最看不过的,正是她这一点。
然而纪君恒却明知她在利用他的责任心,仍让她任意妄为,气得南宫玄牙痒痒。
「那个女人人见人怕,只会把自己锁在兰楼里!她的世界就只有你一个,所以也要把你孤立起来,让你的世界只有她一个!」南宫玄冷哼道,突然一脸古怪的看他,「告诉我,你不会真的爱上了那臭八婆了吧!」
回应他的,是旺财突如其来爆出似喷笑的咳嗽声。
「你说话啊!你这样是什幺意思嘛!拜托你,别告诉我你真的喜欢她!天啊!你有被虐待狂吗?」
「你怎幺说便怎幺是吧。」懒得理再理会这个想象力丰富的男人,纪君恒在帐册上写下最后的一句,高大的身子离开了酸枝椅。
「你什幺意思啊?不会真的看上她了吧?君恒!你别又不说话啊!」见他正要举步离开议事厅:「你要去哪啊?」
「练染坊。」
第五章
已经记不清楚,他们的关系,是什幺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了——
那一年的冬天,特别的冷、特别的沉寂。
十七岁的纪灵儿,口咬着松饼,娇小的身子包着厚重的棉袄躲在书房小阁楼的最角落,死命背念着厚重的染色册。
「你在做什幺?」
沉稳的男音打断了纪灵儿的默念,她伸头稍稍往下一看,一见步进门内的身影,她猛地站起身来,搁在腿上的糕点掉满地,失声轻喊:「是你啊?」
纪君恒伸长臂跃上小阁楼,高大的身子让角落一下子变得好狭窄。
自她手中抽起充满了饼屑的书册,纪君恒皱眉问:「这幺晚你不睡觉起来看这个?」
「关你什幺事。」纪灵儿红着脸,伸手抢回书册。
「你的脸上都是饼屑。」都几岁人了,像小娃儿般爱吃糕点就已经够丢人了,还老吃得一身都是。
「喔!」纪灵儿闻言即手袖并用,拍抹着脸上身上的饼屑。没办法,纪大姑娘她一向没有带锦帕出门的习惯。
纪君恒看到她这模样把自己的手巾拿给她,还好心地替亲自替她擦去脸上身上的饼屑:「还在为爹爹骂你的事不高兴?」
「哪有。」她撇开头,撅起红唇冷哼道。
「你是纪家练染坊的继承人,爹爹对你的训练自然比较严格。」他漫不经心地说着,心神均被手中隔着单薄的帕子传来娇嫩得不可思议的触感怔住。
她,比他想象中还要柔软,他现在才真正知道软若无骨的真正意思。
「那你呢?你不是长子吗?纪家的练染房该是你来承继啊!」纪灵儿不满地叫道,一肚子的抱怨让她无暇留意一张粉嫩小脸正任人肆无忌惮地玩抚着。
「我对练染没兴趣,而我练染的天份也没你高。」他忘情地以指掌磨擦着她美丽的小脸,毫无知觉帕子早已滑离大掌。
「我以前也觉得自己是有些天份,可是………唉!」一想到爹爹把她所调出来的颜色评得一文不值,她的心就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