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知道他不能怪她。莫莱一直是他梦寐以求的地方,而且也梦想着能有足够的钱维护它。现在由于以住对她的种种不仁行为,他必须还给她自由。他的人格不容许他给她更少的报偿。
不过真他妈的——等他终于找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的时候,她却要把它夺走了!想到即将失去她,这使他往后的日子似乎变得空虚而可怕。
他又移动一下怀中睡着的男孩,考虑着要不要把汤姆放下,走到外头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可是他却发觉自己的身体已疲倦得没有反应了。
在外头某处的夜空中响起了隆隆的雷声。
第十九章
就在天将破晓之际,艾琳把炉火弄熄,倾身把桌上大部分的蜡烛也吹灭。他们工作了这么久,桌子上都滴满了蜡烛泪。欧蒙站起身,把窗廉打开。清凉的夜风吹进来拂在他们脸上,其中的湿气告诉他们某处正下着雷雨。
她站起身,把凳子推开。坐了这么久,她的身子都僵了。欧蒙在她身旁打了一个阿欠。老天,他们实在累坏了。“就放在桌上吧!”艾琳对他说道。“我们早上再看看。”
他苦笑着。“夫人,已经差不多是早上了。”
他们站在工作台前,低头最后一次检视自己的成品。
已完工的水晶镶在金框里,衬着一块黑布,上面还有一条金链子。在仅剩的蜡烛余光中,光洁的水晶闪着光辉,看起来就跟当初罗葛维给她看的那件首饰一模一样。
他们的职业性眼睛立刻搜寻着那一点瑕疵,也立刻就找到了。
他们两人同时叹了一口气。欧蒙安慰她道:“别人不会注意到的。”
“我们祈求老天保佑吧!”艾琳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圣母也是女人,会明白这种事情的。毕竟,正如贝唐玛所说,他们是在设法挽救一桩婚姻呀。
而我是在设法挽救我自己和儿子,她心里想着。
“贝爵爷会酬谢你的,”欧蒙喃喃地说道。“王后也会——她一定会非常感激。”艾琳只能点点头。欧蒙把工作室的钥匙给她让她锁门,然后走出去了。她把水晶链收好,放在裙子口袋里,然后吹熄所有的蜡烛,拿起灯。她转过身,发现莫莱爵爷坐在高背椅上睡得正熟,怀里还抱着小汤姆。
她悄悄走过去,并且用手遮着提灯的光。
他的腿伸得长长的,小学徒睡在他的腿上。他头住后仰睡着,嘴巴微张。他看起来很年轻、很英俊,嘴唇非常柔和。
这只是幻觉。可是这张脸使她叹一口气,想起许久以前的那个年轻骑士。
无论如何,他也会得到酬谢的,艾琳这么告诉自己。如果一切顺利,尼尔帮王后的这个忙可大了,更不用说国王手下的重臣贝唐玛。而且亨利已经亏欠他,因为尼尔曾救了亨利一命。
他现在想要什么都有了。他不再需要她。他已经有了她的财产和房子。他应该满足了,可以放她走了。
她未加思考地俯身为他撩开脸上的头发。他动了一下,张开眼睛。
看见是她,他的面容立刻严肃起来。
艾琳说:“起来吧!首饰做好了。你现在得把它拿去给王后。”
“酒宴在近傍晚时开始,各式酒肉像流水一般不断送上来。还是有全鹿大餐,可是这次做得比较仔细——或者是比较安全——整只鹿是放在外面院子里,只把鹿肉切下来送到大厅里。
除了酒菜之外,也还有音乐与歌唱。卡沃德底下的十几个弓手,拿了竖琴合唱起威尔斯歌曲。接着又有特技表演,节目将持续到半夜,然后会把桌子收起来,宾客再开始跳舞。
王后一直等到第一道菜上了之后才出现。国王似乎已经等得不耐烦的样子。他猛喝着酒,尽管跟着贝唐玛和伦敦主教谈话,他的眼睛却一直盯着门口。
伊丽娜王后缓缓走进大厅时,所有的声音都逐渐消失了。她那修长的身材穿着合身的银袍,一点也看不出来像有孕的样子。她的头上戴着一个银圈,迷人的黑眼睛涂上了眼线,眼皮上也有着一抹银色。她走路的时候款摆生姿,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
“老天。”尼尔低声说道。
亨利王站了起来,把手中的杯子一抛,撑着桌子跳出来,差一点碰到同桌的主教。他短壮的身体迅速沿着走道走上前迎接王后。
贝唐玛的身子倾向前,双手爬紧桌缘,连骨节都发白了。雷西转头看他。
“在哪里?”贝唐玛喃喃说着。“首饰在哪里?”
艾琳也没看见。国王走到王后面前,身体挡住了他们的视线。尼尔转头看艾琳,他们一时目光相接。
她还是有些头重脚轻。因为工作一整夜之后她只睡了几个小时而已。可是她仍确定他的眼神是在说,这件事我们都有份。
在大厅中央,亨利王执起王后的手。他转过身,将她的手举得高高的,好像要开始跳宫廷舞一般,然后朝大桌这边走来。他低头对她说了一些话。王后扬眉挑似地看着他。
“老天,他们又在玩什么游戏?”雷西喃喃说道。
“国王与王后一直互视着。亨利的睑上充满嘲讽似的愉悦表情,而王后也带着猫一样的微笑看他。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看着他们俩一路走回大桌时,脸上带着热情、挑逗却又倔强的神情。大厅后头响起几声欢呼,接着变成了大声的喝采。亨利的笑容更开朗了。
贝唐玛接过侍者递上的酒一饮而尽。雷西凑向他说:“你把事情看得太严重了,唐玛。要记得我的话,以后这样只会给人惹麻烦。”
王后的银袍是法国流行式样,领口开得低低的,可以看见她美丽的乳沟。而在领口之间,正是国王给她的那件礼物,那个水晶坠项链,在烛光和火炬照耀下发出灿烂的光芒。
仆役赶在前面为国王与王后开道就座。伊丽娜王后站在位前时,亨利双手搭在她肩上,将她拉近一个吻,给他的爱情信物一个吻。艾琳朝贝唐玛望过去,只见他面无表情,可是他的眼睛却不然。
她突然一惊,想到凭亨利王的精明,他只要把水晶拿在手中就可以看见那瑕疵,就会明白了真相。
“那没有关系。”尼尔说道。他走下楼梯,一面围上斗篷。
“你是什么意思——‘没有关系’?”艾琳匆匆跟在他后面,双手抓紧晨袍裹住身体。她还没有换好衣服,因为每个人都在匆忙忙地想赶上已经上路的亨利王。麦格和乔斯在门口等着,乔斯手里牵着“朱比特”的缰绳。
尼尔回头说道:“你已经看见国王和王后怎么解决事情了,不是吗?”
麦格跑上前拥抱他,他揽住孩子的肩膀。
她低声说:“可是你警告过我,说他报复心很重的。”
他耸耸肩。“就算国王知道那不是他给王后的那件首饰,我跟你说那也没有关系。他在酒宴之后就带她上了床,据仆从说他们大半夜都没有睡觉,而且昨天晚上他又和她一起睡了。”
可是就艾琳所知,后来亨利王天未亮就起身,连曼彻斯特伯爵都还不知道时,他就已经骑马上曼彻斯特去了。要等到今天晚上整个宫廷随行人员才能跟着上路往北行。卡沃德亲王也是半夜被唤醒去给亨利王送行。现在整个营地乱成一团,而王后则是以她自己的步调准备着随国王一起去曼彻斯特。
尼尔接到国王命令,要带五十名莫莱骑兵当前锋。乔斯已经为他整理好行装,而由于史华特不在,乔斯也只好充当他的侍官。麦格则得留下来,让这男孩非常不高兴。
艾琳想着:“感谢老天,亨利王不是我的丈夫。她感觉这几天就像龙卷风过境一样。
她跟着尼尔走到院子里。士兵与仆役正在那里忙着装货与给马上鞍。她仍在想着他说没有关系的话,这实在没有道理。
尼尔叫乔斯去行囊中找一个东西。他拿着一卷羊皮纸跑回来递给尼尔。
尼尔把它交给她。“我一直没有时间跟你说这件事。”
她知道其实他有时间,而且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是想拖到最后一分钟才说。她接过那个系着红绳的羊皮卷,感到这一定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麦格扯着她的手求道:“妈妈,我可不可以骑我的小马跟他们到河边?”
“这是城里钮柏纳房子的权状,”尼尔告诉她。“是贝唐玛底下一个书记帮我写的,这样他也知道我要怎么安排你跟孩子的事。”
她转动着纸卷,非常不想打开它。她告诉自己,她不想看它的内容。
“还有一些钱。等我回来以后我们就再研究。”
她抬头看着他。全副盔甲的他跟她说话时,口气就像道地的骑士,既遥远又无情。
“老天,”他说道。“你为什么看起来这副表情呢?我以为这样会让你高兴呢。”
她低声说:“为什么这样会让我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