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安低头看着餐盘。“你爱过莉莲?”她低声问。
“当然。”他叹息道。“至少我认为我是爱她的──或许我爱的是我心里所以为的人。当我们明白我们看错了彼此时,已经太迟了──对此我只能责备自己。我一开始就不该向她求婚。”
“那你为什么要求婚呢?”
他摇摇头。“坦白说,我只是自私。我刚刚自半岛战役回来,当我遇到莉莲时!我以为她代表了我所失去的一切。她活泼开朗,笑靥如花,充满了生气,我迫切想要沐浴在她的温暖和纯真里──结果证明了我大错特错。”
琼安想起了莉莲的第一封信。“……噢,他站在那里,我所见过最俊美、出色的男人……他刚刚由半岛战争回来,腿受了伤,复健完后回到社交界……”
现在她能够改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了。契尔曾经受过重创,认为开朗的莉莲能够为他黑暗的世界带来阳光,然而莉莲看到的只是一名英俊潇洒的侯爵,能够满足她的虚荣心和一切的物质需要。
不幸地,契尔需要的是能够了解,和平抚他伤痛的女性,不是被宠坏了的娇娇女。
莉莲要的则是个能够分分秒秒骄宠她、纵容她的男人,不是主动付出爱与关怀……
“妳在想什么?”他问,把弄着酒杯。
她抬起头。“我在想,你们的婚姻只能说是场不幸的悲剧,但它已经过去了。告诉我,契尔,你在半岛战争中出了什么事?”
他的手剧颤,几乎洒出杯子里的酒。“为什么问?”
琼安立刻明白自己触及了他的伤处,巧妙地将话题转个方向。“因为莉莲曾在信里提到她初次遇到你时,你刚由半岛战役回来,并且正在复健当中。就你所告诉我的,我只能假定你的伤势远比她在信里所说的严重。”
他耸了耸肩,“我的腿部中弹──仅此而已。妳可以看出来,我现在已经完全复原了。但如果妳不介意,我想要跳过这个话题。”
她点头同意。“当然。或许等你比较信任我时,你会愿意告诉我。”
他神色有异地看着她,然后别开视线。“或许吧!”
席间陷入了沉默。狄纳森上前撤掉用完的菜,送上起司和干果,重新为他们添满酒杯,悄声退下。
狄纳森离开后,契尔道:“现在轮到我问妳答了。”
琼安呻吟出声。“我已经被榨干了。好吧,你要问什么?”
“为什么妳和韦亨利在极度暧昧的情况下被发现──确切地说,你们被逮到在床上但妳却拒绝嫁给他?”
琼安惊讶地望着她,无法相信以他对她的了解,竟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她忍不住笑出声。“噢,抱歉。”她道,用餐巾纸拭着眼角。
“什么事这么好笑?”他了无笑意。“妳彻底毁了妳的闺誉,被迫离开英国,一直不曾再回来。”
她极力装出严肃的神情。“契尔,仔细听我说。我离开英国是出于自己的意愿,因为我绝对不会考虑和韦亨利结婚。相信我,我没有毁了自己的闺誉,是韦亨利毁了我的。”
“或许妳可以说得更详细点?”契尔问。
“好吧,那是在莉莲十八岁的生日舞会,但她患了麻疹,无法下楼,最后只好由我扮演女主人的角色。”
他挥了挥手。“我已经知道这个部分,我是想听听妳的观点,以及后来发生的事。”
“好吧,我上床睡觉,醒来后却发现韦亨利在我的床上强吻我。正好莉莲进来拿药,她以为我遭到攻击,大声尖叫,引来了全屋子的人。”
“妳是说妳没有邀请亨利上妳的床?”他用力切着起司。
“我看起来有那么愚蠢吗?”她紧绷地道。“我一直讨厌韦亨利。事实上,数个月来,我竭尽所能地躲避他,知道他有意娶我──也因此让可恶的杭廷顿有机可乘。”
契尔握叉的手一顿。“杭廷顿?他又和这次的事件有什么关联了?”
“杭廷顿那个恶棍自社交季开始,就一直暗示对我有不轨的意图。他似乎认为如果我结婚了──不是嫁给他,而是像亨利那种可怜的傻瓜──我的道德观就不会那么严谨,并且会很乐意投入他的怀抱。因此当亨利向他请教怎样让我点头同意时──”
“老天,”契尔顿时明白了其中的涵义。“他不会!”
“我相信是如此。一定是他给亨利出了这个馊主意,而亨利也照做了,但杭廷顿没有料到我倔强的个性。”
契尔大笑出声。“的确,”接着他的神色一端。“妳知道吗?妳的说法太过荒诞不经,反倒令我信了,特别是考虑到牵涉在内的人物个性。后来呢?”
“噢,之后我的表叔和表婶威胁如果我不服从,就会赶我出去,我也接受了他们的建议。”她耸了耸肩。“我自己还有一些钱──不多,但还过得去,而且我的外祖母在意大利留给我一栋小屋──总比嫁给韦亨利好。”
“真有意思,”契尔以手支颐。“一点也不像我所听到的版本。”
“我并不惊讶。莉莲说有数个月之久,社交界谈论的都是我的丑闻,而且她的父母亲又加油添醋地到处诉说。至少莉莲试图为我辩护。”
“她是那样告诉妳的?”他浅啜着杯中酒。“话说回来,那也是可以理解的。她总是只说出一半的事实。”
“你不会是在指控她对我说谎吧?”琼安气愤地道。“莉莲绝不会那样做的!”
“不会吗?”他涩涩地道。“我忘了──她在妳的心目中就像圣人。”
“我没有。”琼安反驳,秀眉皱起。“我深爱着她,但我也了解她的缺点。她太过年轻,被宠惯了,而且不是很聪明,但她的心地善良诚实,而且她全心爱着我。”
契尔揉着下颚。“全心爱着妳意味着对我,以及她遇到的每个人诽谤妳?”
琼安感觉像被掴了一巴掌。“你──是什么意思?”她低语。“莉莲绝不会做这种事,你一定是搞错了。”
“我们协议过坦诚无讳,琼安。相信我,我没有说谎,也没有搞错。妳最好做好心理准备,因为妳深爱的莉莲将妳描述成杂交成性、野心勃勃、冷血感情的女人,任意妄为,不顾别人的想法。”
“不。”琼安用力摇头,无法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是的,她说妳拒绝亨利,因为妳只想嫁给拥有爵衔的人。”
“不,”琼安很快地道。“你真的误会了。莉莲一直认定杭廷顿有意向我求婚,尽管事实根本不是如此,但她以为我或许会愚蠢得接受──那是她的意思。”
“抱歉,但那绝不是她的意思。相信我,她告诉我她和妳通信的唯一理由是因为她同情妳遭到的羞辱,以及尽基督教徒的义务──尽管妳毫无道德可言。”
“不,那是不可能的。”琼安喊道,确定是他弄错了,扭曲了莉莲的话语。“莉莲爱我就像我爱她一样──我们就像姊妹。你一定是误会她了,一定的──她绝不会说这种话!”
他握住她冰冷的小手,将自己的温暖传输给她。“但她是的,她说了这一切,还有更多。不然妳想为什么妳刚来时,我对妳会有那种反应?我对妳的了解完全基于莉莲的描述,而她说的又和她的父母亲一致,我自然相信了她。”
琼安闭起眼睛,抵挡刺戳着她的心的强烈痛楚。“不!”她听见自己道。“不,这不是真的!莉莲不会的。她不会背叛我,她不会的。”
契尔离开座椅,蹲在她的身边,将她颤抖的身躯拥入怀中。她的脸庞埋在他的肩上,再也无法阻止泪水的奔流。她哭得肝肠寸断。
他的手爱抚着她的面颊,拇指揉弄着她的颈项和下颚。“琼安,”他喃喃。“不要太难过了。妳爱人太深了,无法了解其它人──即使是妳最挚爱的人,无法付出同样的忠诚,或做出好的判断。”
她仍在簌簌颤抖。“不,这不是他们的错,是我的,”她哽咽道。“我太过与众不同、太难以相处了。我不知道怎样让自己符合社会规范,我也不想要。莉莲了解我──她在说那些话时,一定是这个意思。”
她的面颊深埋在他的胸膛,双手紧攀着他强壮的肩膀,彷佛他是狂暴的情绪里唯一的避风港。
“如果那样说会让妳好过一些,我就保持沉默吧,但记得,我和莉莲共同生活了五年,而妳不是她唯一诋毁的人。想想,琼,想想她在信里说的有关我的话,而妳也毫不怀疑地相信了。”他托起她的下颚,深深凝视进她的眸子里,柔声问道.“告诉我,妳仍然相信它们吗?”
她缓缓摇头,泪水流下面颊,落在他的掌心。她无法对契尔撒谎。“我怎么能──在我了解了你之后?”
“谢谢妳。”他用拇指拭去她的泪水。“妳不知道这对我的意义有多么重大──以及知道妳并不像莉莲所说的一样。过去数个星期来,我的内心挣扎不已,试着要分辨出真实和虚构。”